6. 不知不觉间的改变(3/7)
飞行员想了想,把蜷缩在床铺一角的被子扯过来,盖住自己吊着的左臂。他打了个哈欠,瞥了眼王良明,倏然笑出了声。
“不过啊,良明,我觉得,你倒是应该有点武士的精神。”
“我又不去当兵,更不会到战场上去杀人,学这个做什么。”王良明颇有点鄙夷地回击道。
武藤健二却更是憋不住眼角的笑意了。他说:“你这个人啊,我觉得,比较爱走极端。谁告诉你说,武士道就只是让你去嗯,杀人放火了?刚刚不是说了嘛,是坚韧不拔,不卑不亢。”
“你你觉得我懦弱?”王良明十分懊恼,但是心底却又有点虚。
他仔细想来,都不要说面对许多其它事,就单说自己和这个日本人共处,才刚刚两天的功夫,就已经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不堪了。
虽说,这或许并不能完全归咎于王良明自己的原因。
武藤又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让王良明的脸烧得厉害,只好慌忙躲避开飞行员的目光。他听见日本人在一旁轻轻地笑道:“就看你这么喜欢欧洲人的东西,对欧洲人,说件小事,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讲,都要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也叫不卑不亢?大丈夫?哈哈!”
王良明十分奇怪,愣了半晌,方才回过了点味儿,感觉男人似乎是在说舒莱曼。他有点困惑地问道:“那个你觉得,我对,那位德国医生很?”
武藤仅仅对他抱以微微一笑,依然闭着眼睛,看上去并不打算完全挑明。
“那只是基本的礼节好不好!”王良明有点生气,觉得自己好心给日本人找了德国医生,却又被他直截了当当成了驴肝肺,自己还被他认作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他懊恼地说:“你们日本人,不是也一向标榜礼仪和规矩的吗?
“我又没说礼仪不重要啊,”飞行员有点无奈地纠正了他的说法,讲:“只是觉得,你这个礼仪”
武藤说到这里,愣了一下,剩下的话没再继续念叨出口。王良明看见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叹了口气,声音略显出了些许疲惫:“太晚了,你也早点睡觉吧。咱们明天再聊。”
言毕,男人便不再吱声。
王良明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日本飞行员健壮的后背,心里就像被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他觉得,自己总能被男人很好地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自己想要发脾气,却没有更好的借口和由头。
并且,日本兵刚刚说的有些话,好像也并不是完全那么没有道理。
“对了,你之前去过德国?”王良明回想起他刚才讲到的事情,想岔开一下话题,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飞行员并没有理他。王良明便接着问道:“你觉得,希特勒怎么样?”
“唉,我对政治真没那么感兴趣,小兄弟。”武藤声音模糊不清地回答了他,似乎真的是有点累,想要休息了。王良明见状,亦不好再继续说什么,只得先起身收好了桌子上的碗筷和药锅,关上灯,径自出了门。
夜里,王良明躺在自己屋子里的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武藤对自己讲的很多东西,一直不停地在自己的脑海里面回响着。男人那很平静,但又很沉稳的声音,好似一把榔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着他那本以为成熟得不能再熟了的世界观。
恍惚间,王良明以为,自己又一次穿上了白色的衬衫,坐在了北平学校的教室里。台下,一群和自己差不多衣着打扮的年轻学子,正义愤填膺地讨论着时局动荡,悲痛于国家被外敌辱没,愤懑于官员昏庸无能。台上,自己曾经的国文老师穿着一套笔挺的崭新西装,像模像样地系着一条蓝色的领带,手中拿着一本国文教材,慷慨激昂地向底下吵闹的同学们喊起了话:
“亲爱的同学们!”
老师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言语间却不乏激情与热忱:“一会儿,我们的城市就要沦陷了,日本鬼子的铁蹄就要踏上这片土地了!我亲爱的同志们!”
那老师因为情绪激动,一把将书重重地扔在了讲台上。‘乓’的一声,教室里所有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我!我!”老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时间竟然语塞,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此时,教室的窗外,响起了日军行进的口号声。王良明见老师满眼泪光,仿佛早就凝聚了所有的哀伤与仇恨在心里,只等待着爆发的那一瞬间,即今天这一刻。他拿起粉笔,转过身,抬起手,在黑板上,颤抖着写下几个大字:
‘中国万岁!’
王良明顿时感到心中一阵热血沸腾,仿佛顷刻就有了为国家、为民族不惜一切英勇献身的豪情壮志。可是猛然间,他又隐约感觉到,哪里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他抬起头,仔细又审视了遍黑板上的那行字。王良明不知是因为自己方才看错了,眼花了,还是因为长期学习外国语言文字习惯了的原因,这一看才发现,在黑板上那醒目的一行粉笔字,并不是‘中国万岁’四个大大的汉字,而是
‘!’
“这不是法语么?”
王良明心里头觉得怪怪的,暗自小声嘀咕了句,方才满腔的热火也瞬间被浇灭了一半。
可这时他却又注意到,那老师无比郑重地放下了粉笔,站在讲台上,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
泪水从老师的眼眶里哗哗往外直冒,把镶了金丝边的眼镜镜片都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急忙小心地摘下眼镜,从西装胸前的左兜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手绢,仔细地把镜片擦了又擦,再重新戴上。
面对着台下的同学们,国文老师连连做了四五下深呼吸,总算让已经激动到情不能自已的自己稍稍平静了一点。接着,他举起自己的右拳,郑重其事地伸到了半空中,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爆发开来一样。
王良明听到,自己平时教语文的老师用蹩脚的法语,自豪地高声喊道:
“,,,-----!”
!!!
王良明犹如被雷劈了个半死。他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国文老师在讲台上忘我的即兴爱国演讲,亦或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表演’。
一个法语发音‘--’,竟硬是被读成了那个颇具侮辱性的称呼‘支那’。而更要命的问题在于,其他的同学好像并没有觉察到这在他看来再明显不过的问题,依旧兴奋又鼓舞地随着那老师开始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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