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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后生。搬动她的时候，手背上被碎石划出几道血印，他轻声咬牙。

    忽然一阵沉闷的钟声在头顶上响起。一幢石砌的教堂十分突兀地嵌在一群土坯小院之间。教堂门口排着一队衣衫褴褛的小孩，一个年老的西洋牧师正笑容可掬地捧来一碗碗粥，递到小孩手里。

    林玉婵发现自己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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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们急于吃粥，一个个囫囵吞枣地把那句话念了一遍，从牧师手里抢过粥，蹲在地上狼吞虎咽。

    上了年纪的牧师天生一副笑面，操着不流利的汉语，教小孩说道。

    我没死我不要被活埋我要去医院……

    少年走的是一条偏僻的小路。杂乱的商铺开在路两旁，路边积着污浊的脏水。一队官兵敲锣经过，喊着什么：“窝藏会党余孽，与叛匪同罪……”

    她听到路人的言语，模糊的声浪传入耳中。

    林玉婵：“……”

    要完啊！

    大清。

    高高的木杆上，“天地会匪首金兰鹤”的脑袋随风摇晃，依旧牛眼圆睁，依依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少年把辫子甩到脑后，左右看了看路，自作主张地做了决定。

    林玉婵说不出话。身边就是尸横遍野的乱葬岗，到处都是正法了的反贼尸体。这少年一个活人走进来，却是毫无惧色。和她说话的语气温柔沉静，浑不顾身边血流成河。

    林玉婵内心徒劳地喊着。

    “啧，刚死，还是软的……哎呀。”

    林玉婵想喊“我没死”，无奈连动嘴唇都没有力气。

    少年看了看她的一脸死相，同情地说：“这里埋的都是刚杀头的会党，死后没人给上香的。你就算要扑街倒地，也不能选这种地方，到阎王那里说不清，知道吗？”

    “感谢神的恩赐，原谅我的罪吧！”

    没人搭理他们。天气炎热，光着上身的民工站在树荫下大碗喝茶。

    *

    “去义冢吧。那对面有个点心铺。老板心善，每天让人去供几个烧包。你看你这么瘦，一辈子没吃过饱饭吧？”

    “嘿，后生仔，想不想赚银子？这里有个工头，给双倍价！来来，跟我来……”

    金兰鹤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牛眼，悲悯地看着她。

    这样的善举并没有引来多少赞誉。百姓们站得远远的，狐疑地看着那牧师，好像在打量一个人贩子。几个衣着光鲜的小孩看着那粥咽口水，立刻被家人拉着走远。

    他背着褡裢，一副要远行的打扮。把褡裢往一侧拨了拨，将她往肩上一扛，扯跟绳子拴在自己腰上。

    果然，被阎王退回来了。

    “你们听说没？德丰行詹兴洪的儿子今日摆百日宴。咱们讨个红包去……”

    ……

    “反正我不在广州混了，临走做个好事，给你挪个位置。阿妹，你是想去护城河西壕的小丘呢，还是想去镇海楼外的义冢？”

    人人为着筋头巴脑的琐事忙碌，没人注意一个收尸的。

    忽然那牧师看到了负着林玉婵的那个少年，以为他也是来喝粥的，招呼了两句。

    别人清穿和阿哥谈恋爱，她直接空降成街边伏尸。

    “……这次剿灭天地会，得亏齐老爷出的兵丁和银子。否则就官府那点杂碎兵，嘿嘿……官商官商，齐老爷这次又要官升一级啦，宅子估计还得继续修，你们几个都机灵着些，马上就能来活干啦！”

    林玉婵绝望地闭上眼。

    幸而长袍并未弄污。牧师这才重新笑起来，招呼孩子们吃粥。

    其中一个孩子赤脚踩进水坑，一脚脏水溅了三尺高。牧师慌忙躲开，爱惜地检查自己的长袍。

    有人将她从土坑里拉了出来。动作不是很轻柔，她的脚磕到了坑边的碎石，也不觉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