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杨柳(2/10)
皇帝强忍着剧痛和晕眩,死死盯着牢房里那个人,怒吼:“你养过孩子吗?回答朕,你养过孩子吗!”
他终于想起来了。
杨谂淡淡地说:“陛下上次已经问过了,既然陛下不记得,草民就再禀报一次。是,是草民告发白崇山谋反,他与反贼勾结来往的账本,还是草民一手经办的。”
他记得自己在山野深林中踉跄求生,从一个边哭边啃野兔尸体的小孩子慢慢长成狩猎猛虎野狼的大人。
皇帝问杨谂:“你与白崇山自幼相识同窗数载,为何要告发他谋反?”
于是苏显琛什么都没做,礼数周全地派马车把杨谂送回家,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这样一个没用的人如果杀了,反倒会引起旁人怀疑。
杨谂听到皇上这句问话,冷肃的脸上骤然跳起一点阴毒的笑意。
那双寡淡冷肃的眼睛遥遥看着他,便让他痛不欲生。
可当他醒来时,头里却痛得想要死掉一样煎熬。
太监们慌忙劝:“陛下,陛下您先回去歇息吧,这人就关在大牢里,您歇息好了再来审问也不迟。”
“为什么……”
牢房之中,杨谂依旧无喜无悲地坐在角落里,沉默着看着地上的蚂蚁。
头还在痛。
模糊的记忆中,居高临下的男人脸上就是这样阴毒疯癫的笑意,狠狠捏着孩子稚嫩的下巴,喂进去一颗药丸。
男人眼球都充着血:“哭哭哭,哭个屁!你再哭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白家的孽种!!!”
他想起杨谂是谁,他想起自己为何这样痴傻疯癫了半生。
那种药会让他暂时睡过去,伤口不会那么痛。
可他头太痛了,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连杨谂在哪里都看不清楚。
皇帝彻底昏死在回忆斑驳的剧痛中。
人的大脑会自动淡化那些太过痛苦的记忆,于是伴随着痛苦的那些话,一个孩子又怎么记得清。
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疼着,皇帝恍惚中想起了告发白家谋反的那位白崇山的故友。
苏显琛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向来好糊弄的傻皇帝,居然派人把杨谂再次抓进了宫里。
他查过了白崇山和杨谂的关系,旁人都说他们从小关系极好,后来各自婚娶,也是彼此照应互有往来。
白崇山对杨谂十分信任,连给反贼的军资都是由杨谂经手。
可是看到杨谂,他脑海中却猛然浮现了另一段记忆。
他在篱笆墙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于是他爬出去,迷迷糊糊地走进了大雪纷飞的深山中。
他的头痛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小小的身子围着篱笆墙一圈一圈地转,像一头失去思维的小毛驴,麻木地转着圈。
杨谂是个没什么用的人。
他看到一家农户,看到篱笆墙和满地走的鸡鸭鹅。
明明太医说已经把他体内的毒清理干净了,为什么他的头还是那么痛!
皇帝现在看见这个老太医就烦,推开侍奉的宫人踉踉跄跄冲下床:“滚!都滚!”
皇帝挣扎着从幻梦中醒过来,站在牢房外忍着痛楚与那双眼睛对视:“杨谂,是你告发的白崇山谋反?”
皇帝脚步踉跄匆匆而来,一剑砍断牢房上的铁锁,冲进去就要杀了杨谂。
杨谂家中贫寒,几度科举未中花光家产,之后多次受到白崇山接济照顾,也常常寄信给白崇山叙说旧情。
侍女吓得直哭:“陛下……陛下您要去哪里?陛下!”
那些记忆有些煎熬,于是他总是不愿多想。
苏显琛派人试探过,他只知道白家和反贼有所牵连,却不知道白崇山夫妇和莘妃的旧事。
小孩子疼得满地打滚,更加大声地哭嚎惨叫。
杨谂依旧是那副形如槁木的冷肃模样,淡淡地与皇帝对视。
一刹那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连院子里的鸡鸭鹅都欺负他,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在田里干活的父亲晚点回来。
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伤痕累累地躺在柴房里,在剧痛中意识模糊地抽搐着。
白家父母的死因还未调查清楚,他胸中愧疚闷痛,却如在雾中寻踪,找不到线索。
杨谂无所谓地耸耸肩:“养过一个小畜生几年,后来他自己跑了。”
杨谂坐在阴暗的牢房里,冷肃的双眼无喜无悲:“草民,参见陛下。”
皇帝忍着脑海中的痛意猛地起身:“杨谂如今在何处?”
那个养大他的男人,恨他。
可杨谂……杨谂为何要如此?
皇帝又开始头痛,他踉跄着扶住身边的太监,那股剧痛几乎要撑裂他的颅骨。
他那时候好小,被小鹅崽撵得满地跑,哭着喊救命。
记忆从此开始慢慢模糊,他有时候会忘记吃饭,有时候会整日整夜地不肯睡觉。
从此深山孤野豺狼虎豹为伴,再也不问前尘是谁人。
有一年冬天,天堑山下了大雪,连鸡笼里的鸡都被冻死了。
太医吓得跪地磕头:“陛下,陛下恕罪,老臣不知,老臣不知啊!”
男人嫌他哭得太吵,就会喂他吃药。
皇帝头中又是一阵剧痛。
他想起了那么多事,那么多的过往和苦痛,他怎么能再等,他要手刃那个曾经虐待他折磨他的疯子!
皇帝痛得眼前发黑,怒吼:“朕要审问犯人!”
他梦见了年幼的自己。
他太小了,总是听不懂那个大人自己碎碎念念的话,只觉得痛,只会不停地哭。
皇帝头痛得厉害,躺在床上冷汗直流。
一个干瘦阴冷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举着放羊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怒吼:“叫什么叫!死人了吗!哭棺材啊!”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医匆匆赶来要施针,皇帝冲着他怒吼:“你不是说朕体内余毒已清,再不会复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