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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傍晚那名妇人拉着丁清洗漱，她才发现对方原来有孕在身。妇人的肚子并不大，孩子至多不到五个月，穿着宽松的僧袍不容易瞧见，丁清见她圆圆的脸，还以为她本身就胖。

    那送丁清衣裳的女人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每每看向丁清时丁清都觉得脊背发麻，这院子里诡异的气氛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老无子孝，幼无教养，夫妻不和，怀才不遇，全是他们不愿面对的人生囚牢。

    丁清额前流下一滴汗，她不知在这样家庭活下来的孩子是否会获得幸福，可从未被生下来便死在腹中，绝不是幸福。

    黑罗刹捧着佛经坐在蒲团上，与丁清面对面，听她说起过去遭受的痛苦时面带微笑，眼神分外同情，似乎能感同身受。

    本来丁清还打算在这儿多待两日，探一探黑罗刹的虚实，毕竟对方不显山不露水，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

    真佛哪儿会劝人去死，真佛只会在极乐世界，看凡人苦苦求生。

    黑罗刹利用了这一点，让他们自己了断，而后让他们以另一种身份重生，他说死了就可以不必忍受活着时的苦痛，但仍旧可以留在这个世上，获取永生。

    可因为她死了，孩子也胎死腹中，肚皮上青紫色的裂纹斑痕尤其深，可怖地爬了满腰满腹。

    这是几个月来丁清唯一一次能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将一头长发梳理好了盘起，穿着灰色的僧袍，不是很乐意却还得带着笑地抓着一串念珠，走哪儿都得阿弥陀佛。

    妇人是趁着村子里的人说圣佛圆寂之日，特来无量深林祭拜，这才逃出来，而后遇上了黑罗刹。

    真佛无尊，讲究众生平等。

    那妇人说这些时，以手托着腹部，满目温柔道：“我的孩子也会幸福。”

    他坦然接受丁清的跪拜，将自己当真当成了寺庙里的金佛，然而也不过是个和尚死了之后，借着他人的身躯重生罢了。那一身完好的皮肉，全多亏了真正死在无量深林中那名圣佛所化的舍利。

    这妇人本就是迈城外镇子里的普通农户，但丈夫经常喝酒打人，她每日都在痛苦中度过，一日陪着同伴去迈城的大寺庙里烧香拜佛，将心事与佛祖诉说了之后，心情也开阔了许多。

    而黑罗刹是众生平等，唯吾独尊。

    可惜丁清不信佛，也不信他这一套说法，但从这一番话里她探得了黑罗刹心中扭曲的角落。

    妇人信佛，成了佛门信徒，后来她身怀有孕，就因为一个郎中看了一眼她显怀的肚子说里头是个女娃，她丈夫便要她打掉孩子，好几次踹在她身上。

    她要剃发。

    现下知道自己要剃发也成为光头，心里不高兴极了，恨不得拔腿就跑。

    旁人越苦，黑罗刹便越能耐下心来安慰。

    只是小院拢共这么大，二十四个人整日无事就找个喜欢的角落盘腿念经，丁清有样学样，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看似认真，实际上满地面写的都是骂人的脏话，旁人还以为她在抄佛经。

    黑罗刹道：“其实你早已获得了长生。”

    “长生……就是先死去吗？”丁清垂着头，不愿让其看见自己的真实表情，也显得无比虔诚。

    黑罗刹解释：“活人的痛苦，死人可以不必理会，律法能困住生人，困不住魂魄，人一旦死去，便超脱了人间束缚，成为自由自尊的独立个体。没有病痛折磨，也不必理会他人看法，却仍然可以逍遥于天地之间，也许这就是所为的极乐世界。”

    她假装解惑，也抛出了两个真假掺半的苦恼，若全是假的，她未必能装得出来。

    丁清扯了半天闲话，最终将话题引上正轨，问他生死，问他屋外妇人提过的长生。

    但丁清跪着，他坐着，光是这一点丁清便看穿了这个人的内心。

    这是此地的规矩，发为人的三千烦恼丝，只有剪去头发，才能抛去烦恼，丁清来时正下暴雨，黑罗刹好心地为她选了个吉日，就在次日正午。

    除去这个妇人，其余人也都是活着时受尽苦楚，这才来到无量深林，甘心成为黑罗刹的信徒。

    过了两日后，丁清才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她与丁清说起了认识黑罗刹的过程。

    佛说人死后有极乐世界，照黑罗刹这么解释，若是本就信佛的人，很容易便能被他说通。

    骨肉离体能重生，头发没了自然也能重长，可丁清不想自己顶着个光头在周笙白跟前晃。

    第三日早间，终于出了阳光，再过两个时辰，丁清就要接受剃发了，她在此之前壮着胆子去大雄宝殿找了一次黑罗刹。

    律法困住生人，自有另一套法则，约束死者。

    外人叫其黑罗刹，在这里面，众人称他为如愿大师。

    她来时在沿途做了记号，大约也猜到了这处会设有阵法或幻象，入阵时她记着步骤，若无人看守想要逃出去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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