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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索断裂的那一刻,来得毫无征兆。
他只看见眼前有一片阴影,伴随着木船垮塌的巨响,刚觉得身上剧痛,已经被砸倒在地。长船垮塌,死死压在他的躯体上,将他倒扣在了船舱之中。他想要挣扎,拼死想要将沉重的龙骨从自己的身躯上推起来。然而他的双手并无力气。怎会如此,他明明是能够单手扛动巨石的人。过了许久,他才闻到了血腥味。最后一丝残存的神智,他颇自嘲地想,原来是这样,船身拍倒了他,也将他的头颅,狠狠敲进了地面上,凸起的岩石。血液缓慢地流淌而出,浸润了身旁的土地,染红了距他的手指,只有区区几尺的黑色海洋。西里斯终于阖上眼睛的时候,脖子上,还戴着用皮革穿绳的,银质的瓦尔基里项坠。
他没有等到他的瓦尔基里。
那是公元十世纪,维京时代的巅峰,法罗群岛人迹的兴起。他以为他的故事,本来应该终结在此。
可惜没有。那之后,又过了多少个百年。维京人的脚步,遍布世界,从纽芬兰,到拜占庭,处处都有北欧人的遗迹。此后的三百年间,这个世界,是维京海盗的世界。他们所到的每一个地方,北欧的诸神,都与他们同在。十一世纪末期,罗马天主教会的管辖开始在斯堪的纳维亚形成规模。丹麦,挪威,以及瑞典,建立王国,再有了货币制度。王朝兴起,兴建城邦。十二世纪,斯堪的纳维亚的土地上,有了第一座基督徒的教堂。直到十二世纪末,维京人主要的生存方式,依旧是劫掠。挪威王西格一世率军远渡地中海,协助夺回新建成的耶路撒冷圣城。十三世纪,苏格兰天空岛上,见证了维京时代的最后一个城邦。那之后,是中世纪的社会。欧陆,成为了基督徒的天下。北欧的旧神,如腐朽的长船一样,渐渐被世人遗忘。
一三四九年,黑死病袭击萨克森。土地荒芜,村庄一度趋于荒废。
一五三八年,萨克森的天主教堂关闭。
一八一四年,在拿破仑战争中,挪威将法罗群岛划分给丹麦。
一八五八年,他在萨克森村中,建造了教堂。这座建筑,将会成为法罗群岛上第二古老的教会。不晓得是为什么,明明应该是基督教的教会,他也应该是个基督教徒,却鬼使神差地,在祭坛上,刻下了如尼文形成的双翼。放下凿刀的那一瞬间,二十三岁的,穿着双排扣夹克衫和花呢长裤的西里斯,也有一点困惑。他的手指拂过木制祭坛上的那个繁复图样,想他明明不通北欧如尼文,这究竟又是什么,究竟是从哪里看来。为什么这个图案,好像是深深刻在他的灵魂之中,是他的凿刀一落下,就能够划出来的痕迹。
他的灵魂在法罗群岛上生生世世,无穷轮回。他曾是十世纪的维京武士,是中世纪的木匠,是十九世纪的建造者,是战争时期的海员,是二十世纪的农夫。不管走出多远,他的灵魂,永远会回到法罗。他在等待着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是自己不能离开萨克森的悬崖。每一世的他,出生的时候,都是黑发灰眼,高鼻深目,维京人的相貌。即便那一生他的父母都是金发,也是一样。他在等待着什么东西,他在等待着有一天,他的瓦尔基里,会再次舒展开纯白如雪的双翼,渡海而来,轻轻落在他的悬崖上。
千年的沧桑,也不过就是一场大梦。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世纪末。
萨克森悬崖上,朝阳初升。他躺在被褥之间,想夏天,大概是真的要到来了。长风从海外来,轻柔地卷起他的棉布窗帘。有个人正在背对着他,站在厨房流理台前。背影清癯,只穿一件白色衬衣,肩胛骨瘦到突出。又或者,也并不是因为瘦弱而已。莱姆斯正在一丝不苟地煎熟培根。他闻到了牛油果的味道,是,牛油果培根土司,那是他们最近的固定早餐。油脂滋滋的响声中,那个人在轻声哼唱着那首船歌。哈瓦玛诗篇第一百五十六节,维京人出航时候,都要大声唱颂,向奥丁祈求平安的小调。阳光为他修长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西里斯茫然地伸出手,在自己眼下抹了一把,然而皮肤却是干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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