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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野川恰巧路过,两个钢镚,就把人捡回家了。他长宋山七岁有余,背着父母饲养了小崽子三天,决意要给自己添个师弟。他教宋山书画七天,七天就能入门,领到父亲门前一看,一碗拜师茶、三个响头,这就算是有了家。

    宋敬原问:“怎么说?”

    白野川沉默片刻:“张寂俜有一副伪作,极其精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这幅画一再转手,不知怎的,竟到了某个官员手里。出手送礼时,被人认出是他的伪作,大失脸面,要找人追究。顺藤摸瓜找到白家,我父亲想也没想,就把师父推出去了。”

    宋山不能理解他怎么还能认贼作父,也不明白他怎么狠心断了师父的传承。两人爆发剧烈争吵,于是割袍断义,不再管白野川叫师兄。

    白野川说不。他要出国留学,学营销管理,回来继承家产,开一家古董行。

    张寂俜叫他二人随手写字作画,看了便说:你们两人,宋山偏灵,白野川偏工。你俩人在白家所学内容,恰巧应该换一换。

    原来张寂俜祖上也曾是书香世家,子弟皆工于诗文书画,才情四溢。可是时过境迁,动荡不安的年代中,家族死死散散,眼看楼起,眼看楼塌。

    回家的路上,他勾着宋山的手,轻声说:“我爹待你不好,几个师兄弟还欺负你,我都知道,你有什么委屈的,和师哥说。师哥现在不能保护你,可总有一天,等我自立门户,我会问你周全。”

    白野川早已自立门户,而曾经“肚口白”的风华也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

    “他不原谅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没有一心研究我师父的作伪工夫,没把他老人家教给我的东西传下去。”

    “带人乱棍杀死张寂俜的,是我亲生的弟弟。”

    白野川说:“三十个碗。”

    白野川说:“还想听?”

    宋敬原问:“那你们为什么分开了呢?”

    宋敬原有些犹豫:“可是……这并不是您的错。您也表明了态度,师父为什么还不原谅您?”

    小孩儿不知盗贼多,买芝麻饼时,口袋里一叠毛票被人偷走了。可芝麻饼他已率先咬了一口,老板就不放人走,非要得到那两个钢镚。

    白父善书画,可是不想把一身本事传给异姓。他到底防备这个便宜徒弟,只教他作伪。这是老一辈留下来的法子:学作伪的徒弟,先教他们书画基础,会了,再根据各人的作品寻找风格相似的有名画家。之后,让学徒只研究这一名画家的作品,譬如善唐伯虎,就只画唐伯虎,善董其昌,就只画董其昌,时间长了,能有九分相似。这时,再根据画家的生平事迹,选择立意入画,出来的东西,骗骗外行不在话下。

    张寂俜是在兄长以死为代价的保护下才捡回一条小命,为此还弄瞎了一只眼睛。他落魄后,百般生计求活路。直到开放以后,又干起了老营生。他曾经这样和白野川宋山师兄弟二人说:你们学的东西,是千百年来我的祖辈用血肉保下来的,是我一家代代的传承……要是有心,别让它断了户。

    宋敬原点头。

    宋敬原:“……”

    原来张寂俜不仅善作伪,书画更是有祖上的家传。于是白野川想也没想,按着宋山的头在地上一磕,就此拜张寂俜为师。宋山和他学书画篆刻,白野川和他学作伪。

    宋敬原问:“那……您又为什么非要开古董行呢?也没见您和白家有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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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山十岁那一年,临了一副赵子昂。七八分相似,白父拿去文玩街真假混卖,骗了许多人。此时有人路过,驻足观望许久,指着宋山这副伪画说:“多少钱?”当时负责看摊的弟子见他衣衫褴褛,十分不屑地说:你买得起吗?不料对方捋胡一笑:“一幅假画,我还买不起?”

    他看宋山那一眼,宋山不懂,白野川却懂了。第二天,领着宋山上门请教。

    宋山把这句话记住了。

    “这件事情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宋山,也没有回过白家。师父的后事是他一手处理的,他不准我去师父坟前祭拜,所以到现在我也未曾去过。”

    白野川说:“阴差阳错。”

    他到了白家,见到宋山,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头却和肚口白家谈下生意,从此将所有伪作交于白家代为出售。

    那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世纪末的老北京,如垂垂老矣的名门贵妇,寒霜中维护最后的风姿。宋山不算孤儿,但他那个一年改嫁五次的妈对他也算不上好。于是六岁这年,宋山深思熟虑一夜,收拾好那一丁点的行李,决定一个人流浪街头。

    这人便是张寂俜,北京城里的上品仿作,十张有六张出自他之手。

    33 同眠

    于是张寂俜去世后,他收拾好包裹,与白家一刀两断,只问白野川,师哥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从此成了张寂俜门下的师兄弟。

    ◎一秒秒,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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