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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山第一次被徒弟噎得哑口无言,捏住树枝,沉默拂去积雪。

    路拾萤沉默良久,说:“我爸得癌之后,医生告诉我最多一年活头。结果他一年又一年,足足活了五年。我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儿之后每天都很惶恐,做梦都在想我爸真去世那一天会怎么样。可是告别礼那一天,我没有哭。因为那两年一家人不再聚少离多,常常见面,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回想起来,就没有遗憾。”

    宋敬原打断他:“那是什么?”

    “……我没有这么想。”

    宋敬原又摇头。

    宋敬原声音发沉:“可你是这么做的。”

    宋敬原说:“你不告诉我,我当然只能瞎担心。”

    宋山说:“等你有一天为人父母,也会这么做。”

    宋敬原说:“我小时候第一次到那儿,那条廊上坐着很多老人。他们自己带了塑料的棋盘纸,扎堆似的围成一团下象棋。你吃了我的车我将了你的军,有一些老小孩还会耍赖说要悔棋。前年去看,熟悉的面孔只剩五六个。他们告诉我,没来的人要么身体虚了,不能下楼,要么就是永远不能来了。而我那天和你一起去时,几乎没有认识的。”

    宋山问:“去哪?”

    从白野川家的落地窗能瞧见不远处的无名湖。湖边梨花照柳一般,雾凇仙境。偶尔有两个老人牵着狗从雪上走过。

    宋敬原一愣,这才想起,他与宋山之间那层暗流汹涌的薄冰也还未曾消散。

    宋山又沉默。宋敬原又问:“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师父永远觉得我还是孩子,还顽皮捣蛋靠不住,还是那个要挨你打挨你骂的不成器的东西吗?”

    饭后,宋山站在树下逗弄鸽子——新给这三只倒霉玩意换了笼子——雪盖在他手上。宋敬原带着外套匆匆忙忙跑下台阶,披在宋山身后:“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吗?还在这里吹冷风!”

    宋敬原摇头:“不会。”他说:“瞒着家人自己有病,瞒到死的那一天,以为是对家人的保护吗?”他提起路拾萤同他说的话,“我宁愿同他们坦诚相待,珍惜剩余的时间。”

    宋敬原告诉他来龙去脉。

    这个秘密是宋山一个人的。

    路拾萤握他的手:“我在这儿,不要有遗憾。”

    “你去姓吴的公司门口写大字,是为了讨好我吗?”

    宋敬原说不是。

    而宋敬原咄咄逼人地问:“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

    路拾萤说记得。

    宋敬原又说:“我觉得我认识你只是昨天。但这个学期也已经过去了。再一眨眼学生时代也就结束了。再有一天师父可能也要坐轮椅靠我照顾……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白野川没有来蓬山路,宋山对这个师兄也只字不提。宋敬原猜想,他们之间的关系想来还是很僵。而他先前也向白野川问过,知不知道宋山的眼疾究竟是什么外伤导致的。白野川不清楚。

    雪落在宋山的鼻尖,苏柏延回头时,恍然想起许多年前初见的场景。

    而宋山只是替他拂去鬓边雪粒:“我许多年没见你……徒弟都长这么高了。”

    搬回蓬山路的那一天,宋敬原被路拾萤拎着,去买了几张洒金红纸,两人写了许多“福”字和对联。那时天也洋洋洒洒地飘下雪花,宋敬原朝外看去,一时有些痴。

    宋山叹口气:“瞎担心。”

    宋山叹口气:“博物馆又不用你上班,过年不在家里待着,你要往哪儿跑?”

    宋敬原忽然问:“你还记得我们常去的园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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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山嘴皮子微微一碰,轻声说:“我不是有意……”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苏柏延指挥人手把东西搬进蓬山路,戴上帽子、围巾、手套要走的时候,宋山站在檐下喊住他。

    他刚抬头对上宋山视线,宋山却打断他:“你学书画,是为了讨好我吗?”

    宋山的手轻轻搭在宋敬原头顶。

    宋山这时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柏延听懂了,沉默许久,走上前来,站在阶下,抬头看宋山,握紧的拳微微颤。

    宋敬原说:“听白师叔说了……师爷的事情后,我经常觉得很惶恐。我本来脑子不灵光,又懒,你教我的,我每次只能学会十之三四,书画不精,琴也不好,我其实经常在想,师父会不会也后悔带我回家?”

    苏柏延支吾了一下,一时拿不准宋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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