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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季珊在冀北城办的十三家商行星罗棋布,最大的那家便在霞飞路。

    许季珊微闭着眼养神,不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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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后排的许季珊抬手揉了揉鼻梁,金丝边眼镜微抬,突兀地问了句。“他会唱《白蛇传》?”

    司机龇牙笑,笑出八颗雪白牙。“许先生您阿公爱票戏?”

    许季珊累了一个下午,正就着几枚色腻油红的高邮咸鸭蛋吃冷水泡饭,听了这话头也不抬地道:“东洋人向来催货急,但江南道上另外几支队伍打的凶,他们未必还能留在冀北多久。”

    司机嘿嘿地笑,打开车门,伺候许季珊下了车,见他一撩长衫,要走不要的,反倒诧异地抬头望来。

    “那,许先生得空儿听一回?”

    “……啊?”司机有点接不上趟儿。

    这一句“许先生”,喊的许季珊微微怔愣。他抬手压了压宽边黑沿的帽子,居然笑着说了句闲话。“我打小儿跟着阿公长大,阿公是江南人,听他说,每年钱塘江涨潮水的时候,村里都会搭台子请人来唱戏。这《白蛇传》,就是阿公当年最爱唱的一段儿。”

    司机立刻机灵地收住嘴,拧开无线电给先生听新闻,老老实实开车。车轮碾过的路面并不平坦,出了碧园路黑瓦白墙的小二楼,开不多远就是熙熙攘攘的霞飞路,有轨电车哐当哐当地缓慢爬行。从车窗望出去,能见到附近弄堂里人家惯常在叉着竹竿晾晒衣裳,卖花阿婆挎着竹蔑篮子沿途叫卖着新鲜的玉兰花。

    许季珊又捏了捏鼻梁骨,屈指扶稳金丝细框眼镜,失笑道:“我不过就是这么一问。如今难民大量逃来江南道,商行里的米面粮油要多备,还得防备着战事烧到冀北,我这忙的跟陀螺转似的,哪有空去听人闲话拜堂会。”

    账房诧异地问道:“那按东家您的意思是……?”

    许季珊走出两侧林荫掩映的圆门洞,锃亮皮鞋踩过鹅卵石,发出轻微的喀喀声响。四五月的江南天气燥热,风吹动他一袭青灰色长衫,送来些许凉爽。

    许季珊生的在南洋人里算极高,个头约有一百八十五公分,皮肤偏蜜色,偏他挂了副金丝细框眼镜,又惯常穿着长衫马褂,见人来商议事情,总是微微含着三分笑。冀北城富绅豪客们南来北往,提起这位从南洋来的许先生,都赞他儒雅。

    道府衙门的事儿,账房不懂,只琢磨了会儿许季珊话里头的意思,半晌,便也袖着手笑道:“既如此,那就按东家的意思,这就让伙计们从各州府道开始运桐油过来。”

    高邮咸鸭蛋多双蛋黄,色泽艳丽细腻如胭脂膏,入口即化。许季珊夹了一筷子,慢嚼细咽地,待就了一大口泡饭后才慢悠悠地笑了声。“如今到处都在打仗,冀北隶属于江南道,这江南道府上的官军,总还是要一振雄风的。”

    “这批桐油不是为东洋人准备的。”

    许季珊也就笑了,又把帽檐往下压了压,轻掸长衫。“说起来,倒是好多年没听过这《白蛇传》了。”

    所以司机也不当真怕他,笑嘻嘻又唤了声。“许先生?”

    许季珊边往商行走,边淡淡地笑了声。“是该去听一回。”

    账房还在噼里啪啦打算盘。“东家,假如按您说的,下月开始采办桐油,按近日情形,也得在路上运个把月,那帮东洋人可要货要的很急。”

    许季珊操着一口南洋普通话耐心地又问了遍。“那个水老板,他会唱《白蛇传》?”

    “先生,商行到了。”

    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停了。

    “啊对,对对对,水老板唱《白蛇传》唱的极好,听说的都说是冀北一绝。”司机热情洋溢地回过头,笑嘻嘻地道:“怎么,先生改主意了,要送您去明生剧院么?”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头存着太多事,等和商行里的账房一起翻完账本对完这个月的进账,他满脑子只剩下了铜钿声,哪还记得什么《白蛇传》。

    司机麻溜儿地伺候他上了车,关上车门,笑嘻嘻地问道:“先生,今儿个怎地没去听戏?水老板演《白蛇传》堪称一绝啊!去听过的人都竖大拇哥儿,说是人美嗓子靓,不去明生剧院挂牌真是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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