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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晶镜片遮住了眼前视线。水玖微抿着唇，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与他打小就认得。”

    “已经得手了。”洋人克朗笑了笑，从碟子里拣出颗尖头圆肚的瓜子，在唇边轻轻一磕，咔擦一声，语气淡淡的。“宁做事总是这样爽快。”

    水玖嘴唇都发麻，牙关咬的铁紧。就这样，仍能听见自家血管里的血一瞬间都冻住了，再然后河流决堤，嗡地一下，全部泛滥成灾。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嘭的一声，枪响了。

    “坐下，坐下看戏！”洋人克朗热情地招呼着，顺手抓了把瓜子塞在他掌心。“喏，今日演的是武松杀嫂。”

    “记得，怎么会记不住呢？“洋人克朗爽朗地大笑。“那会儿我刚来贵国，在冀北城那儿第一回听戏就迷住了。话说，水老板，你跟宁是怎么搅和在一起的？真是他老家哥哥？怎么从前我从没听说过，不瞒水老板，从前在冀北城那会儿，有关你的事，我可没少打听过。”

    光天白日下，在剧院里头杀人，洋人克朗居然还能嗑瓜子。

    冷不丁水玖又压低声音，更轻的问了他一句。“不晓得你与他是怎样认得的？”

    水玖坐在包厢里，手里捧着把沉甸甸的瓜子儿。锣鼓声喧天，正演到武松一脚将西门庆踩在地上，拳头落雨般地捶下去，潘金莲摔倒在地嚎啕大哭。伴随着秦二少带着东洋人宪兵大堆掀翻人群的嘈杂声，看客们乱纷纷，小报童躺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楼底下的尖叫声哭骂声不绝于耳，台上的锣鼓终于也戛然而止。演武松的那人便是先前水玖入场时瞧见的持着根齐眉长棍落在看台中央的角儿，如今事儿闹大了，看客们纷纷尖叫着逃命。扮演武松的那人也张着嘴，浓墨重彩抹绘的眼尾裂开，一脸茫然。

    “哦。”洋人克朗耸肩。

    水玖抬头，洋人克朗却轻轻地拍了拍他手背。“瓜子好吃吗？”

    “大约是前年吧，当时水老板你十四还是十五？唱的是杜丽娘，嘤嘤地沿着牡丹亭拾画。”

    水玖垂下眼，心口却像是被人大力用手揪住了，呼吸一阵粗一阵轻，总觉得两只鼻孔都教人塞住了，耳朵也嗡嗡的，整个脑袋都在发烧。

    洋人克朗见水玖怔怔地盯着自己瞧，忍不住笑道：“水老板是贵人，贵人多忘事。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在冀北城的时候，我还去瞧水老板你唱过戏。”

    原来宁济民要杀秦二少，当真不是临时起意。

    水玖一怔。

    水玖刚要答，洋人克朗却又摆摆手道：“算了，不问了，下头已经闹起来了。”

    “我嘛，”洋人克朗耸肩，随手剥了一粒瓜子，将瓜子仁放在手心，掂了几下，嘿嘿地笑了。“我是被自己的祖国派过来的。冀北的港口很适合做生意，我们在冀北城与贵国往来也很有些年头了。没想到，右旗将军很强横，拒绝我们与他贩卖丝绸茶叶，断了财路，又封了港口。我只好来靖西府，现在，不回去了。”

    包厢门关了，却留了个小小的看台口。从这口子看出去，他们能将戏台上瞧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台上潘金莲鬓角贴的花钿都能看得纤毫分明，但底下人却瞅不见他们。

    水玖垂下眼皮，静静地笑了。“你还记得。”

    洋人克朗从口袋里掏出副眼镜，抬手轻巧地架在水玖鼻梁上，又上下扫了他一眼，爽朗地大声笑了。顺势用长满金色长毛的大手重重地拍了下水玖肩头。“东洋人的宪兵不敢搜到这儿来，但水老板生的太漂亮，一会儿叫他们看见了，可能回头会给水老板你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