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2/10)

    想去见玉麟。

    她马上飘至窗边用右手吃力的尝试将窗推开,在耗费了不知几个时辰后,关玉秀终于将窗缝推出了一段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距离。

    尚棠待在榻上发挥了会儿呆,手不自觉的往暗格方向摸去,直到途中被什么挡住,她这才看见被她忘在床上的铜镜。

    关玉秀阴暗的想。

    “奸细一事,我本想不要打草惊蛇。且先看他有什么动静,本以为一切的可能性我都设想到了,却独独漏了你阿姐,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尚棠语气很真诚,要不是关玉秀早在沈临渊那里得知了真相,关玉秀都信了她的话。

    玉麟身形一僵,甩开她的手,冷漠道:“但微臣已经忘了,还请皇后娘娘也早日忘记吧。”

    是那面总和她那宝贝盒子放在一起的铜镜。今日尚棠竟忘记将这铜镜放回暗格就这么睡了。

    就算死不了,疯也好,疯不了的话,只让她日日活在恐惧中也好。

    关玉秀将手指迅速向尚棠紧闭的双眼戳去!

    关玉秀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震悚,从灵魂深处,直冲天灵。脑中警铃大作。

    关玉秀呆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用手去抓镜子,右手又一次结实的触碰到了铜镜。

    关玉秀立刻的想把镜子拿起来,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始终不能抬起镜子一点点,根本无法拿起镜子,她手上的力气几乎是没有。

    “我自己去。”玉麟摇摇头,摩挲着颈上关玉秀曾给他绣的平安符,静静道:“此事不必告知父亲母亲,只说我因急事回军营罢了。”

    关玉秀目眦尽裂,喉咙因连续的吼叫只能发出不成声的哀嚎。

    “救出阿姐我自当归来,救不出,我便也随她一起。啧,傻阿姐。”他低声喃喃,露出苦笑:“每次还是得我把你接回家才行啊。”

    失恋的少年装作满不在乎的伸着懒腰:“比起我,你呢?”

    关玉秀不解其意。

    尚棠优雅的斜躺于卧榻之上,深蓝色的外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领口露出的精致的锁骨和胸口那一丝春色更是让人不知眼往何处放,绝色倾城,艳丽异常。

    关玉秀又一次怔住了,没想到关玉秀死的时候搞出那么大阵仗,沈临渊他们居然连这都能压下去。甚至编出来这种事故来安抚民心。

    玉麟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进了内室。见到尚棠,他不由得瞳孔紧缩、皱起眉头。

    “棠棠想要,自然可以。”沈临渊柔情的笑了。

    尚棠却露出了不太高兴的表情:“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哪里相似了,关玉秀的死法要比这惨的多。”

    “唉……”只听一声轻叹,尚棠从卧榻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强硬的掰起玉麟的脸与她对视。

    随即镜面的光芒暗淡下去。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

    疯狂的连绕着屋内几遍,搜寻无果的尚棠像是有些失望的跌坐回榻上,烦躁的捂住自己的脸:“无事,噩梦而已。”

    玉麟浑身一震。

    为什么要这么说?

    刚要接触到镜面,关玉秀满以为会直接穿过去,突然镜面闪烁出了极强的光,紧接着关玉秀的指尖,感受到了触感。

    “那张假地图上全是西沙军的埋伏,他不可能活过来的,他很快就要死了!”

    所以她也根本没办法救出近在咫尺,只要一句话就能救回来的玉麟。

    关玉秀飘至尚棠塌前,定定的思考了一会,决定用手指戳瞎她的双眼。

    玉麟咬紧了牙关:“那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救她?”

    关玉秀也不是没想过要撮合玉麟和尚棠,但她终究对这种事不得其法,何况随意插手玉麟也会生气,于是旁观任其发展,可惜玉麟虽也因关玉秀这缘故跟尚棠成了朋友,总陪尚棠去城中游玩,熟悉后更是自告奋勇的揽过当尚棠夜游疯玩时的护卫责任,这也间接导致他那段时间早起练功总赖床,后来被父母发现差点没被打折腿。

    “她是被西沙国的奸细捉去了敌军阵营,虽然我早就知道这城中有内奸,但一直以为应该会冲我来,没想到会对她下手。应该是想用她来套出情报或者引我出来吧,毕竟我们是至交。”

    刚好一阵微风吹来,窗户被吹的合紧了。

    “哦?终于死啦?”尚棠托着脸,满是兴趣的问:“怎么死的,他的死状如何?”

    但他俩就止步于此再也没有发展了。就这么一直磨到尚棠和沈临渊相爱。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厉鬼的话,不应该是像关玉秀这样的无用魂灵。关玉秀突然这样觉得。

    儿时的糗事被提起,关玉秀不由脸红:“我也没那么喜欢他。”

    “是啊,万箭齐发,尸体碎的只剩几根骨架,连尸块都非常难找,还是棠棠命人找了整整三日才凑齐的。”沈临渊宠溺的望着他桌对面的尚棠:“棠棠果然还是很念及感情的人啊,居然还特地为她收尸。不知那最后拼成的尸块都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重复千次百次万次。

    “尚棠,阿姐她究竟怎么死的?”少年毫不客气的对面前的人直呼名讳,此时的语气几乎已经是质问。

    “这……只依你的能力确实是够的,但恐怕没有几个能跟的上你行军速度的人吧?”尚棠为难道。

    关玉秀大脑一片空白。

    对啊,只要让她觉得痛苦就好。

    当时怕他打击受的太大,关玉秀还特地每天都去偷偷扒他窗户看他有没有哭,虽然每次都被恼羞成怒的玉麟发现撵出来。关玉秀坚持不懈这样连续一周后关玉麟终于无奈的对姐姐表态:“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他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侍卫来禀告:“娘娘,关少将已战亡。”

    她像是好不容易笑够了,眯起眼睛,歪头勾起了一个怪异笑容:“你要是在天有灵应该会恨我吧,很恨我吧,尽情恨我吧这样才好!”

    “出去。我同旧友说话,用得着你们多嘴?还是你们头上的脑袋不想要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还有你们,也出去,别让关玉秀说第三遍。”

    关玉秀摇晃着又一次尝试着撞到外面。又被弹回了屋中。关玉秀跌坐在地上,眼眶干涸。

    “好,好……咱们这对倒霉姐弟,就这么一辈子相依为命吧。”彼时玉麟虽然好像是习以为常的敷衍,但眉间总算是消散了终于不散的阴霾,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关玉秀有些复杂的望着他,关玉秀知他这样的反应不单是因为尚棠的穿着。

    随即就像是灵光一闪,关玉秀突然的想到,这也不失一种报复。

    此时的玉麟,眉间的阴霾却像是永远也无法消散般的浓重。

    这面镜子的样式和花纹都是关玉秀从未见过的奇异模样,这样想来,似乎以前年少时见过几次尚棠把玩这面镜子的场景。从那么久之前她就一直留着这面镜子。如今还这么宝贵的留在暗格中,这究竟是什么用意?

    然而只是轻轻的摸到尚棠的眼皮,就根本无法再往下移动。她红了眼咬着牙把手指往下戳,却还是不能移动分毫。

    只是鬼魂游荡在世间浑浑噩噩时的心血来潮,关玉秀伸出手,向这面镜子摸去。

    ——为什么还能听到声音呢?

    “……”她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那面镜子。然后用一种几乎过于小心翼翼的姿势,拿起了镜子,对着自己的脸。

    他的嗓音有着不宜察觉的颤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为什么,连全尸都没有留下,只有衣服的碎片送了回来。”

    “阿姐她生性最是胆小,说什么单独去城外游玩参拜寺庙时被土匪杀害,这样的话,蒙混过五王爷那样其他人也就罢了,可瞒不过我们家的人。我最是了解了,就算她要是想单独去哪里也一定会提前我说。”

    玉麟沉默不语,半响才沙哑道:“那阿姐的尸体,在哪里?”

    语毕,他转身头也不回大踏步的跨出了门。关玉秀眼睁睁的看着玉麟越走越远,徒劳的一遍遍的撞着无形屏障,直到筋疲力尽跌倒在地,巨大的绝望感将其笼罩。

    关玉秀大惊失色连忙把手抽回飘至空中。

    这才后知后觉想到她的右手能碰到尚棠,尚棠自然也就能碰到她了!好在就像关玉秀主动去触碰物体,抓取却很难一样。尚棠能碰到关玉秀的手,但要想抓到关玉秀似乎也很困难,关玉秀很轻易的就从她手中溜出了。

    侍卫和侍女只好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两人一鬼。玉麟方才冷静下来,松开了手,跌跌撞撞的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依西沙那帮蛮族的作风,阿姐她……”

    这时月光透过关玉秀,洒在榻上,关玉秀看到尚棠手边有什么映着月光闪闪发亮,不由飘了过去。

    “如此,也只好如此了。”尚棠轻叹了口气,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羊皮地图:“这上面标出了西沙可汗的部队这次的撤军方位,是我的探子打探到的,很可惜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凭他一人也不可能闯入可汗营中救人,我派他在目的地接应你吧。”

    这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烟气和脂粉味道。关玉秀已对这味道感到厌烦至极。

    “哈。”这时从关玉秀背后传来了两声鬼魅般怪异的腔调。

    这瞬间,要将关玉秀撕裂般的惊恐使得她大声尖叫:不行!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她饱含歉意的垂下眼睑。

    这是真的!她能碰东西了!

    关玉秀飘在空中,见尚棠缓缓坐起身,睁开眼,定定的望着自己的右手。而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的连忙跑下床,赤脚围着屋子打转,环顾四周。

    于是关玉秀心中那唯一的一点期盼也断了。

    接下来关玉秀只感觉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脑子麻木,浑浑噩噩,只凭着本能一次次的想要闯出门外去,然后被撞回来。

    哦,噩梦啊?关玉秀浮在空中,闻言露出无比讥讽的表情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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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麟一把扳过尚棠的肩膀。一旁侍女顿时吓得大叫,他不可置信的说:“奸细?西沙的奸细?这件事你既然早就知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等到让他们把阿姐抓走!!!”

    而除了这只右手,关玉秀身体其他的部位仍是无法触碰到任何实体。

    关玉秀后悔了。为什么她死了?死人的声音谁也听不到。

    尚棠笑而不语。于是沈临渊也就不再问:“关玉麟这样的人物留下来太危险了。这次棠棠也算是一石三鸟,既能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也能给西沙军以重创,还能大挫关一鸿的锐气。如今唯一的一双儿女纷纷惨死,他应当不久后就会来请求辞官归还兵符了。立此大功,朕可要好好的褒奖你,你想要什么?”

    这是关玉秀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听到尚棠叫她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所以玉麟和尚棠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多谢皇后娘娘。”玉麟接过地图,沉默的半响,对她施礼。

    “娘娘!这是大不敬……”

    玉麟、玉麟、玉麟……。

    此时外面已经有内侍进来架起银刃想要了洁玉麟的性命,关玉秀心急如焚妄图去挡刀,却依旧什么也抓不到。这时尚棠及时喝止:“出去。”

    尚棠扶住他的手,柔声:“好怀念以前那时候啊。”她低低笑道,“那时你我之间的隔阂也没有那么深。迎宾楼醉酒的那一晚。我至今仍难以忘怀呢。”

    关玉秀又一次睁开了眼。仍旧是那个阴暗的房间。依旧是那个她曾视为挚友的女人的房间。

    不对。关玉秀心急如焚,连忙在他四周飘飘试图传递信息,可惜他什么也听不见,一双眼睛红的像要滴血。

    来人汗颜道:“关少将军实在是英勇骁战,竟真的只靠一人冲破了三道西沙的埋伏线,当真被他闯入了可汗的大营,一路浴血拼杀,直杀到可汗的营帐前才筋疲力尽,倒地不起,被一拥而上的西沙军当场刺死。尸体被西汉士兵分食,只留一个头颅被扔出帐外,已经被运去关将军府上了。”

    玉麟从以前就很喜欢尚棠。

    尚棠露出了沉重的表情:“那是西沙可汗的营帐,跟着他的都是最精锐的兵队,更何况我发现你姐姐还活着时他们已撤出五日有余,现今恐怕已快临近西沙边境的。不光是京中驻守军,哪怕是你父亲的军队此刻众军追击为时已晚,即使我有这个心想去营救她,我身边也没有这样追击于千里之外的高手。”

    从第一次尚棠送关玉秀回家的门口那惊鸿一瞥,玉麟的表情变化自然被时刻观察胞弟状态的姐姐发现了。此后玉麟每次在尚棠来找关玉秀时,总要来有意无意的来看一眼,尚棠跟他说话就脸红,私下问他是不是喜欢尚棠,还被死鸭子嘴硬的骂她话本看多了。关玉麟打小就这么一副别扭的个性,什么东西就算明明喜欢的要死,他也绝不会承认说自己很想要。就像他虽然总对关玉秀很毒舌,有时还会骂关玉秀笨和弱鸡,但每次出游归来时还是会送关玉秀礼物,一旦看到姐姐受伤就会上头,逼问她最近有没有被人欺负。这样别扭的关心也让关玉秀非常的受用。

    “对你这样的女人……”她用仿佛看着这世间最可恨之物的语气咬牙切齿的低声呢喃:“就是要你恨我恨到无法自拔才行,最好恨到能变成厉鬼来找我复仇。”

    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看得见东西呢?

    不对。不对。不对。

    “阿姐才是应该更难受的人吧。你不是喜欢沈临渊吗?以前在边关还天天偷窝在被里看英雄救美的话本。”

    她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尚棠突然一把抓住了关玉秀的手指。

    “皇后娘娘。”玉麟的语气疏离而冷漠,看着脚下的地板:“微臣只是想知道,阿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行啊,别说用刀捅人了,这样就连刀都拿不起来。

    关玉秀飘回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熟睡的尚棠。

    至少要是能碰得到一点东西……关玉秀就能现在拿把刀把她给捅了。

    玉麟毫不犹豫的颔首,露出苦笑:“那我去接她。”

    “怎么样,现如今你死前都心心念念的弟弟快要被杀了!你觉得如何啊?”

    玉麟只愣了一瞬就别开了脸。

    鬼的眼泪也会流干啊。关玉秀麻木的脑袋冒出这么个想法,无比向往想将手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探去,却又被看不见的屏障隔住了。

    “你姐姐失踪后我派人潜去西沙敌营中,打探到她如今仍被囚禁在可汗的营中,可汗好像很宠爱她,让她做了宠妃,并没有伤她性命。”

    这样无尽的痛苦为什么要再持续呢。她已经什么都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了,她只想迎来安静的死亡,早些让她解脱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紧接着是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关玉秀机械般的转头,看到尚棠姿态怪异,神情癫狂的对着空荡的屋子大笑,笑到捂着肚子眼泪都快流出来:“关玉秀!”

    “你阿姐还没死。”尚棠露出一个不为人知的微笑。

    她不可置信的望向尚棠。

    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听到声音呢?

    “你是说?”玉麟突然抬头,眼睛一瞬间恢复了明亮。

    “既然如此,要是关大将军真的解甲归田……”尚棠眼睛滴溜溜一转,“皇上可否把他的将军府赐给我?”

    “关少将何必如此,我与你姐姐是年少之交,和你也更是朋友,依你我的关系,不必行此大礼。”尚棠慵懒的声音从帐内传来:“进来吧。”

    这是她能想到目前最有可能对尚棠造成最大伤害的用处了。

    哈,关玉秀自嘲的笑了,关玉秀倒想到她的梦中去找她索命!可关玉秀不愧是个弱鸡啊,就连变成鬼都没办法到仇人的梦中搅她安宁。

    她明明被万箭穿心射死了。她不可能活下来,她甚至还变成了鬼魂,尚棠也亲眼看见关玉秀是怎么死的了,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但这已经很好了,这样总比完全丧失触觉时要好。

    为什么她还睡得着呢?做出这些事,是不怕关玉秀真的变成厉鬼找她索命吗?

    这时,尚棠忽然察觉了,尚棠的目的。

    啃噬着他人的血肉,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厉鬼。宛如地狱中爬出的长着四肢,却无骨无心的藤蔓之花。

    “关玉秀。你就算变成鬼——”她衣襟大敞,衣冠不整的走回塌边,妖娆的拿出那个她几乎日日摩挲的盒子,从嗓子眼中发出了最幽暗的声音:“你也得跟我在一起。”

    而是应该像尚棠这种,人面蛇蝎,心中空无一物的非人之物,才叫做厉鬼。

    “咦,这死法倒是和他姐姐很是相似,不愧是一奶同胞的姐弟。”沈临渊闻言笑容满面的饮了口茶。

    那是关玉秀所有的理智崩断之前最后看到的场景。

    如果身边总是闹鬼的话,做了亏心事的人会不会被吓死?

    听到动静的侍女在门外轻轻问道:“娘娘,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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