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花下少年应笑我1(5/10)
韦氏向他描述:“我送了她一份礼物。”
贫穷的韦氏,自然送不了什么珍贵的礼物。那年很冷,她假装自己肚子痛,请假出王府去看医生,其实是跑到坊市买了一大捧花。
她捧着枝枝蔓蔓回到王府,忽然全城都敲响了丧钟,皇帝殡天的哀告正式传来,夜色里,她将那一捧黄花奉到王夫人的足下,王夫人即将成为新的皇后,她的月份已经很大了,韦氏垂头的时候,看见她肚皮的凸起。
她要生出一个幸福的孩子,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
王夫人问她:“这不是萱草花吗?你捧来做什么?”
韦氏跪下,只记得自己的屁股撅的很高,那束花被送到王夫人的眼下,她说:“夫人,在奴的家乡,这花叫做宜男。妇人佩戴,则必然孕育男子。”
王夫人笑了,她的手抚摸过肚皮,那是很美丽的一双手,纤长的指甲,大概有一寸长:“女孩子不好么?”
韦氏抬起头,垂着眼睛:“好。但,天下百姓,无不希望一个太子。”
哲宗皇帝正是因为没有儿子,皇位的世系才发生转移的,如果穆王一登基就有一个儿子呢?
王夫人笑了笑:“你叫什么?”
韦氏的一口气松了出来,她说:“奴叫……”
可她还没说完,王夫人身边的侍女张明训严厉的声音传来:“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说生病要到外面去的人,你撒谎?这就是你的病?”她告诉王夫人:“这是大行曾经送给大王的那些人。”
全完了。
韦氏抬起头,她要恨死张明训了,可王夫人笑了笑。
第一批入宫的名单里面,果然没有韦氏。
大家欢乐地收拾包袱准备入宫,韦氏被留守在穆王府,这里已经没有主人了,寂寞盘旋在她身边。
一直到四月十三日那一天,皇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子。
普天同庆,韦氏领到了赏钱,然后,她得到了进宫的传召。
她换上了侍女穿的圆领袍,进入坤宁殿,对皇后谢恩,一个婴儿在摇篮里哭。
她的新职务就是照顾这个初生的婴儿。
赵熹感觉很奇怪,他感到这个故事并不好,因为这个婴儿是他的大哥,他的母亲作为奴仆去照顾他的哥哥,这故事真奇怪!
不过,韦氏只是看了他几个晚上,因为皇帝把这个婴儿自己抱到福宁殿去养育,韦氏就跟在王皇后身边看她料理后宫的庶务,皇后偶尔和她说说话,她刚做皇后,心腹很少,大概觉得韦氏聪明、机灵,身家在哲宗皇帝驾崩后又重新变得清白起来,所以教她认几个字。
张明训防着她,总是说她坏话。王皇后微微笑了,那时候张明训最大,二十出头,韦氏和王皇后都没有二十岁,王皇后偶尔会支着下颌:“阿韦,你说大哥在干什么呢?”
婴儿无非就是吃饭睡觉啊!
韦氏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开始的时候,希望娘娘把我举荐给你爹爹,但后来我才知道,女人是可以一辈子不成婚,不要小孩子的,就是做女官。我想做一个女官,但做女官要认的字很多。”
赵熹紧张地说:“你要是做女官,那不是没有我了吗?”
韦氏笑一笑。
坤宁殿搭起了一个新的秋千架,皇帝扶着秋千架不知道想什么,韦氏靠近庭院,但没有人叫她绑绳子,可她一转头,张明训在盯着她,良久,又哼一声走掉了。
韦氏感到心虚,但又觉得理所应当,整个后宫都是皇帝的,她想要让自己过得更好难道有错吗?这条终南捷径远比做女官来得可望可即,是张明训对她太苛刻!
可她又很害怕王皇后知道这件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宫,她只知道王皇后很快就又怀孕了。
世事波澜,在临盆的时候皇后和皇帝争吵起来,最后她生了一个女儿,儿子又快病死,于是只能把女儿送到了郑贵妃的阁子里,那天韦氏被叫到她跟前。
皇后说:“我已禀明官家,将二姐交给郑娘子抚养,你日后去她阁子里侍奉吧。”
韦氏说:“奴不是奶娘,于照顾二姐无益,奴愿留在娘娘身边侍奉!”
皇后看了一眼她:“官家已经厌弃了我,你跟着我又有什么益处呢?”
那是韦氏第一次抬头直视她,甚至忘了自称,她想果然皇后都知道:“我……娘娘……我……”
皇后说:“去吧。”
她就这样去了郑贵妃的阁中,离做女官又遥远一步。
看来还是得靠自己的肚子。
郑贵妃是皇帝的宠妃,她去的那一天,皇帝就来了,他从她怀里抱过女儿,然而又迟疑了:“你?”
韦氏垂下了眼睛。
郑贵妃的阁子里还有一个病恹恹的二皇子,当然,他没过多久以后就去世了,皇帝先抱着女儿转圈,把女儿哄睡着了,儿子就开始哭,他又抱着儿子转圈,儿子哭累了,女儿睡醒了又开始哭。哭声此起彼伏,微弱的像猫叫,韦氏看见他坐在椅子上狂喝水:“二哥二姐怎么这么爱哭?……从来不哭的,晚上也不闹人。”
郑贵妃对他笑一笑:“孩子和孩子间自然不一样。”
两个孩子就都被抱下去,韦氏也跟着离开,她抱着二姐,另一个侍女抱着二哥:“我叫乔令和。”
韦氏羞于启齿自己的名字:“你叫我阿韦就成啦。”又夸奖她的名字好听。
令和笑了笑,在宫灯下柔情婉转:“这名字是前两天官家给我改的。我的本名也不大好听。”
她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了,韦氏想,皇帝也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也不好听,为什么不给我改一个名字呢?她感觉到很迷糊,她甚至都没有和这个男人说上过几句话,但每天做梦都想给他生个孩子,要是能给他生孩子就太好了,就什么都有了,她可以吃好饭,穿好衣服,戴好首饰,住好房子,什么都是好的,没有坏的!
而且。
那年她二十岁,是一朵寂寞的花,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渴望爱抚,又想要一劳永逸。
皇帝是她最好、最好,梦寐以求的选择。
郑贵妃会帮助她吗?谁也不知道,但乔令和也许会,她是一个温柔敦厚的人,离获得妃嫔名分只差郑贵妃的一个推荐,皇帝尊重郑贵妃,起码会等到她再一次怀上孩子。
在这样短的空隙里,韦氏和她变成了好姐妹。在贵妃的阁中,令和的吃穿用度隐然超越了普通宫女一大截,别的宫女害怕接近令和,因为这会让贵妃觉得自己“不忠”,而且也显得自己很不要脸,年轻的宫女总是这样。但韦氏不害怕,她曾经都差点饿死,要什么脸呢?轻而易举的,她跟令和结为了姐妹。
令和在进宫前是一个小官的女儿,韦氏经常听她念一些词,但对于生活上她笨手笨脚,韦氏给她补衣服,令和坐在她的身边,喊她姐姐:“丢死人了,今天官家看见我的袖子破了。”
韦氏笑了笑:“这有什么好丢人的?那说明官家总看你呀,他好喜欢你,不然怎么知道你袖子破了?等你做了官家的娘子,我可受不起你一声姐姐啦。”她告诉令和:“我听说贵妃娘子的月信有一个月没来了。”
令和低下头,脸全红了:“是、是么?”
韦氏她剪断针线,把云一样的衣料比在令和身上:“等你富贵,做了娘子,再给官家生几个小娃娃,说不定能和郑娘子一样做贵妃呢。衣服也能穿一件扔一件,不知道到时候还会想起我吗?”
令和点头,她头上的玉蝶簪子都在晃动:“会的,姐姐,我不会忘记你!”她拉住韦氏的手:“我们一定要共富贵。”
韦氏故作轻快:“行呀,到时候你把我叫到你阁子里掌事。”
在烛光下,令和很笃定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熹又回到了母亲的怀里,韦氏抱着他,轻轻摇晃:“后来,郑娘娘就怀孕了,生下的是你四哥,不过那孩子也没活下来。她怀孕的时候,推荐了你的乔姐姐,官家封她做‘宜春郡君’,说她一笑可以回春。”
那是一点艳羡的语气,乔令和很快就怀孕了:“那一次生的就是你五哥。”有了孩子,皇帝顺利册封她美人,然后又破格封为婕妤,乔令和问郑贵妃要来了韦氏。
韦氏抱到了第三个孩子,五皇子赵炳,那天皇帝又从她的臂弯里接过儿子,连一个“你”字也没有,对她笑一笑:“五哥乖不乖?”
韦氏说:“五哥很听话,要奶吃的时候哭得也响。”
皇帝抱着儿子远去:“呀,你这么厉害啊,还知道自己要奶喝……”
空落落的臂弯,很快,乔令和再次怀孕:“就是你的七哥。”
她终于要实现自己的诺言了,那天她让韦氏坐在梳妆凳子前,给她的脸上涂香粉,给她簪玉蝶和石榴的簪子,她的亵衣变成一件红纱,在外面套了一件罩袍,韦氏一遍遍抚摸上面的萱草纹。
皇帝来到乔令和的阁中,却没有见到乔令和。
韦氏垂着眼睛,给他脱衣服,从衣襟上的纽襻开始,那是一件湖蓝色的襕袍,水一样挽在韦氏的臂弯。
皇帝问:“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从穆王府到皇宫,韦氏无数次幻想过和他生一个孩子,可他连她叫什么也不记得,那天在秋千架底下他问过她的名字的,可怎么忘了?
韦氏再一次重复自己令人羞耻的本名:“奴叫春花。”
她生在一个灿烂的春天,那天他们家吃了黄花菜,她后来才知道原来这花叫萱草,叫忘忧,原本她也应该有个好听的名字。
她察觉到皇帝对这个名字羞于启齿,甚至没有重复。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她跪下,把头仰起来,她想自己也不是很丑:“官家可以给奴起一个新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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