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花下少年应笑我6(3/4)
赵炳要做父亲了,赵烁也结婚了,他别的弟弟们也要相继出阁、开府、结婚,一个个家庭如雨后春笋那样冒出来,赵熹忽然有点迷茫,他感觉自己落后了,被排挤了,他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这一切都是这具天生的、奇异的身体所带来的。
上天为什么叫他长成这样呢?他想不明白。
他回到家里,走回房间,又走出来,去了羊圈。
很老很老的小羊正在沉睡,周围铺满了柔软的垫子,赵熹看了一下食槽,里面的苜蓿叶几乎没有动过,赵熹读“羊车望幸”这个典故的时候,知道羊爱喝盐水,他撒了盐水在叶子上,可羊还是不吃。
他过去摸一摸它的毛,羊睁开它沉重的眼皮,它几乎不动弹了,赵熹也很久很久没有牵着它去散步,再养一只羊呢?养一只雪白的、漂亮的宠物羊?但好像也没必要,如果要赵熹选择,他更喜欢养鸟,鸟是会飞的,人是不会飞的,所以养鸟好,至于猫狗羊马一类,谁不是靠脚走路,有什么意思?
养这只羊,只不过是……
赵熹不想去回忆自己的小时候,他抚摸着小羊的羊毛:“起来吧,咱们走走,你还没在家里看过呢!”他外出建府的时候,小羊已经很老了,大家轻手轻脚地把羊放在车上,半点没叫它走路。小羊来了以后,几乎没有往墙外走过,偶尔赵熹领着它在院子里转两圈。
赵熹舍不得小羊,这种情感对于他来说是很少见的,小羊陪伴他太久了,他六岁的时候养了一岁的小羊,今年他快十六岁,小羊十一岁,可人十六岁的时候才刚刚成年,小羊呢?
一岁的时候,它驮着年幼的赵熹回到披香阁,可现在,它很艰难地站起来,跟在赵熹的身边,脚步声很拖沓。赵熹领着它出院子,王府里有山、有水,甚至养了两只仙鹤栖息在竹林里,小羊走啊走,走到竹林深处的亭子里,赵熹说:“你要吃竹子叶么?”
但他猜羊是累了,因为它趴在了地上,赵熹拽了两把竹叶,忽然感觉到不对:“这竹子怎么开花了?”竹子开花并不是很好的兆头,起码对于竹子来说,开花的竹子就是死了,就好像母亲生下孩子以后离开人世那样。
竹子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母亲和孩子只能活一个。
他正要找人来问,可羊趴在地上睡着了。
赵熹手里拿着一朵竹花,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靠近了这只年迈的小羊,摸到它一点点失去温度的身体。
他的小羊死了。
驮着他回去的,被他一点点养大的小羊,开心的时候顶他的腿,不开心的时候也顶他的腿,赵熹小的时候被它顶个趔趄,再长大一点,他就顶回去。赵熹去资善堂上学的那一天,韦氏快被这只羊弄疯了:“怎么一直叫,声音大的隔壁都听见了,以为我打羊呢!”
赵熹去找小羊,小羊从房间里冲出来用头抵住他的腿,赵熹问它:“你是开心还是生气?”
小羊说,咩,咩,咩——
然而它死的时候,一声没吭。
赵熹没什么难过的,他想他对小羊不错,羊只能活十年,这是天地赋予的道理,无可更改也没有办法。只是羊圈里空空的,食槽里的苜蓿叶变得干巴、枯黄,垫子上小羊睡过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痕迹,赵熹忽然就想到那个在羊背上的夏天,小羊带着它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他意识到了他和别人的不同。
除了这个畸形的器官以外,赵熹其实是个蛮要强的孩子,那天他被人骂颜子货色,他不服,在资善堂里他做得非常出色,读书时日诵千言;练武时能开大弓,师傅夸他的书法有魏晋之风,深肖父亲,他的琴艺也受到了父亲的认可。可还是那句话,有什么意义呢?
羊圈空空荡荡的,他回去拿了一支笔,笔头沾着红朱砂,然后他弯腰趴在羊圈的墙壁上,简简单单地勾了几笔。
他想画一下他和小羊,不用像父亲那样格物。
在画画的过程中,他没有全神贯注。
他想,一个人的一切是否是天生注定的?就好像他的大哥赵煊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嫡长子,所以注定就要做太子、做皇帝,因此三哥得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才能赢过他。赵煊很厉害么?大家都是皇帝的儿子,凭什么服你?
那么,赵焕呢?赵焕又很厉害吗?凭什么皇帝给他来做?
赵熹在心里比较这两个打得头破血流的兄长,赵煊沉默木讷,不知变通;赵焕过于张扬,不知收敛,缺点都那样明显。
可他很快感到嘲讽:赵焕要赢,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呢?
他们都是皇帝的儿子,赵熹却天然被断绝了一切。
他并不差,然而。
他落下了最后一笔,羊圈的石砖上出现了一幅画,笔画寥寥,依稀是一只小孩骑羊。
赵熹凝视着图案,和小羊告别,他伤心,但并不打算恒久伤心。然后,他在心里严重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不管是赵煊赢还是赵焕赢,和你都没关系,同样的,他们也不会丧心病狂到来为难一个已经出家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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