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春心正是芭蕉叶2(1/7)

    赵瑗终于知道自己被扔进了一个什么样的罗网之中。

    他被驱使着,撞破了皇帝,或者说整个帝国最大的秘密——阴阳同体的皇帝赵熹,和敌国可以说是摄政王的乌珠,在南京的行宫交媾,甚至他们还有三个孩子,两个还活着。

    不管是杨佑、秦枞还是岳展——把岳展和秦枞并提的时候,赵瑗还是感到恶心和抱歉——他们都推动着他往这里来,目的是什么?秦枞和杨佑的目的很好推测,他们希望赵熹被撞破秘密以后除掉他,或者再怎么样也要让赵熹讨厌他。

    可岳展呢,岳展为什么也推动着他往这里来?建康两个字如果从别人口里说出,赵瑗是绝不会相信的。

    不管为什么,赵瑗都来了,撞破了。赵熹要做什么,都已经不是赵瑗能决定的了,他只是坐在床上,向赵熹问出自己的问题。

    有没有解答,得到的是不是实话,都不重要。

    他问赵熹:“他也是吗?”

    “谁?”

    赵瑗没有说话,他整张脸都属于僵硬的状态,而赵熹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反应了过来“他”是谁。

    赵敷。

    他也是从你肚子里面生出来的,你的孩子吗?

    赵瑗用那只受伤的眼睛,和赵熹微红的眼眶,潮湿的眼睫,在空中碰了一碰。

    即使面对处于“儿臣”弱势地位,生死仰赖于他的赵瑗,赵熹的声调还是下意识的婉转,失却做父君的尊严。

    “是。”他似乎知道赵瑗要问什么,坦然承认,“乌珠的。”

    得到这句肯定以后,疲惫再次侵袭了赵瑗。

    如果赵敷曾经在赵熹的肚子里待过——赵瑗把目光下移,赵熹的肚子被一层层衣衫紧密挡住,它曾经赤裸地展示在赵瑗面前,赵瑗知道那上面有什么,海水一样的蜿蜒纹路,三个孩子。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赵熹对于这个孩子的夭折赋以了最深层次的悲痛,听说他拿头去撞赵敷的摇篮,并有好几个月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元、懿,最美好最眷恋的两个字眼成为了他的谥号,而不是一般代表孩子夭折的“冲”和“悼”。

    赵熹几乎不在赵瑗面前提赵敷,但这个幼年夭折的孩子如同阴云,永远密布在赵瑗上空。

    血缘无可逾越,到现在更不可追及。

    赵熹不是赵敷的父亲……是母亲。

    甚至有十个月的时间,赵熹和他共用一个身体,赵瑗有什么可以和他比的呢?母亲比父亲更亲密。

    他和赵熹的关系是一条细不可见的蛛丝,早就出了五服,如果不是那场惊天的动乱,他们或许连面也不会见,一南一北各自生活。赵瑗是八品小官不起眼的小儿子,在一百多年前就和天位失之交臂,赵熹是生活在汴梁,不知天地安危的亲王。

    可另一个问题随之诞生了,他触碰到赵熹在春夜里微凉的肌肤,冷色调的煞白,蓝色的脉络蜿蜒。他们说皇帝年轻时候能开一石五斗的弓,能双手各提着两袋大米健步如飞,在金营里拉开大弓连射三箭中的,令女真人失色。可在赵瑗有记忆以来,赵熹都没有拉过弓,偶尔立在廊下看赵瑗运动,赵瑗请他一起,他都拒绝:“出了汗不舒服。”

    他们有过几次不愉快的争吵,大部分情况下是赵瑗又做了很危险的事,比如在马背上玩花样差点被马甩下来,赵熹斥责他:“这是很危险的事,不能这样做。”

    有什么不能的,你不也曾经——

    赵瑗望向他:“可他是生在海上的。”

    在传说里,皇帝带着已经怀孕的余夫人,就是后来的懿节皇后上船避敌,赵敷出生的那天有白鱼跳进了船里,那是周武王出征时的征兆,当时所有人都说那是大宋的中兴之主,可中兴之主两岁的时候即告夭折。就好像……就好像差一点打回东京的宋朝那样。

    可是,赵瑗想,如果在海上分娩,也许连烫剪刀的热水,干净的纱布也不会有,海浪一样缠绕在赵熹身上的波纹又出现在赵瑗的脑海中。

    赵熹眨眨眼睛,好像没反应过来,良久以后又笑了笑:“哦,是生在海上的,我都忘啦。”

    赵瑗没有说话,赵熹坐在他身边,养父子并肩坐了一会儿,赵熹说:“其实挺奇怪,生小孩子肯定是很痛的,但过了一阵子就会忘记。我生……”即使那两个女孩子已经离开了,赵熹还是记得她们的话,不敢越雷池半步:“蒲勒和习捻的时候,好多血,你大娘娘都被我吓坏啦。她们生出来以后,我好像就又不痛了,生阿敷的时候,应该也不好过,那会儿还下雨呢,可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半点顾忌都没有的,和养子讨论自己曾经给敌人生了三个孩子的事,赵瑗想自己一定会死,不然赵熹怎么会和他说这些?忽然,赵熹又嘟囔了一句:“我那时候才十八岁呢。”

    比赵瑗现在还小一些。

    一个干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的年纪。

    赵瑗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能选择做一个听众,也许哪天一觉醒来赵熹会永远封住他的嘴,他的耳,叫他消失,就好像岳展那样,可他的心开始痛,眼泪弥漫过他的受伤的眼眶。

    赵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坐在赵瑗的身边,低下头,抚摸自己的肚子,赵瑗那一只没有受伤的眼睛完美捕捉了一切,慈爱而柔美,他终于意识到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赵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母亲,而非君父。

    可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是赵瑗。

    “我想要一个孩子。”

    赵瑗的呼吸被攥住,他想这个孩子可能是任何人,但不可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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