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春心正是芭蕉叶5(5/7)

    为母亲,皇帝急匆匆出了关,先是一堆赐了一大堆礼物,又赐了御书匾额,还送了一堆经文供奉,最后,他带上养子普安郡王及几位大臣,登上飞来峰,亲自去到皇甫坦所在的清净观。

    那天赵熹很罕见地穿一身青罗皂边的道袍,穿浅玉色的百迭裙裳,头戴黑漆冠,俨然一幅道士的打扮,诸臣也不约而同地穿上燕居服,因此赵瑗穿圆领?袍来到这群人中间时,就有一种出挑感。

    当然,引起大家更大注意的,还是他手上的木杖,眼上的伤。赵熹笑对一旁的大臣道:“小儿子走路不看,摔坏了眼睛,如今也知拄杖学稳重些。”

    大臣道:“大王知稳重,是社稷之福。”

    赵熹嘉许地笑了。赵瑗照例跟在赵熹旁边,听大臣们夸奖他,如什么天资秀美、骨骼清奇、俊伟不凡什么的,也不是为了夸他,主要是赵熹爱听,他们一边夸一边走上飞来峰的石阶。飞来峰虽号称“峰”,却并不高,赵熹平日里常来,因此早就修了御道,他见赵瑗手里有一根手杖,觉得很新奇,便也叫人临时拿了一根竹杖来拄着。

    他俩走在最前面,赵瑗一手扶着父亲,一手拄杖,赵熹则一手被扶着,一手拄杖,两个人拢共三只手,却有六条腿,缓慢向山上行走。潮湿的春季,雨气漫透了台阶,滋生出泥泞的青苔,赵瑗看见赵熹的裙摆在阶上翩飞,溅上一点深色。

    赵瑗再次向后看了看这次跟随皇帝出行的大臣们,宿卫之臣杨佑是必然在内的,可往后看竟然没有秦枞的影子。秦枞此人隔绝中外最为擅长,听说他有一次生病请假,宰执向赵熹单独奏对,说话的时间稍长了些他都要疑神疑鬼,把人召过去,问他和赵熹单独会面的一刻钟里在说什么,此人回答:“但讲相公贤德。”秦枞才放过他。

    前几天赵瑗离开临安的时候,他也不在秦府,据说是春天咳嗽,住到了山庄里,难道是真的生病了?

    赵瑗收回视线,弯腰提一提赵熹即将吻上青苔的裙摆。

    赵熹今天精神很不错,面色也有些红润,见赵瑗提他的裙子,他也弯腰。

    赵瑗忽然觉得手上一紧,低头望去,那是赵熹握住了他给他提裙的手。

    因为一些只有两人才知晓的缘故,赵熹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连手心都添了一点温度,赵瑗的手溜进他的指缝间,握住,一切都只用了两个呼吸,竹杖轻轻点在上一级台阶,赵熹的手准备松开,赵瑗却在此时用了点力气,没有放。

    赵熹微舒广袖,将手影遮掩住,有一点得意的笑了。

    有大臣见秦枞不在,特特提议道:“主峰尚远,前方有亭可供歇息,官家可要稍驻?”

    毕竟要是这么一路爬上去,赵熹见天和儿子走在一处,并不和下面臣子交谈,等到了飞来峰上又得和皇甫坦聊天,好不容易离开了秦枞的视线,大家总盼望着和他说些什么吧?

    飞来峰不高,因此亭子也只有四座,前三座都已经深入人心,其中冷泉亭为唐代所建,春淙、壑雷也各有一百年历史。

    至于这第四座亭子,和前三座明显由官方斥资修建的不同,它非常小巧简约,仿佛一只麻雀那样停在飞来峰的半山腰上,谁也不知道这是何时修建的,好像如同飞来峰这座山峰一样,是横空飞来的。

    坐于此亭中,可以被三面绿荫簇拥环绕,犹如置身一片汪碧,又有淙淙水流如泠泠琴音,延绵不绝。

    亭上一块匾额,额上撰着两个字“翠微”。

    杜牧有诗云:“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翠微说的就是青山,这典故平易,没什么难懂之处;至于匾额上的字,笔力稚嫩,难登大雅之堂,大家就纷纷猜想发现此亭的人乃是一名上蹿下跳的狡童,至于狡童为何能建立亭子,那就不在大家考虑范围之内了。

    大臣正欲赵熹驻亭休息,以备考问,最好再从考问里面牵扯出一点闲篇,让自己露露脸,于是献殷勤对赵熹说这翠微亭的好处:“这翠微亭有一大奇景,据说坐在亭子正中向下看时,正对上灵隐寺的大雄宝殿,可以与佛对视,若得官家幸顾,便是‘真龙天子’见‘如来世尊’。”

    赵熹还没表示什么,只是目光往下瞥一瞥,倒是旁边的赵瑗有些不大好。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一下叫人心里摸不着底,可那话也没错,他变什么脸?

    也许是感觉到胳膊被抓紧了,赵熹含笑道:“既是去访黄庭,又何必来朝释氏,再说这亭子亦小,我在里面乘凉,外头班直却要挨着晒,还是不留了。”

    大臣内心遗憾,面上却不曾显露:“官家仁心。”

    一对人浩浩荡荡上前,那时候时近中午,太阳光照射下来,风倒还是凉飕飕的,轻轻吻过赵熹的衣摆,他问赵瑗道:“后来,你来过这儿吗?”

    翠微亭。

    应该是有一年冬天,岳展回到临安述职,和别人踏青的时候发现了这里,和赵熹说飞来峰上有一个地方可以看见灵隐寺里的宝殿与佛像。

    赵瑗在旁边摹大字,赵熹给他挑了挑灯花,顺口问:“真的吗?”

    真的。

    那咱们去看看。

    大晚上殿门都关了。

    那咱们等天亮了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瑗迷迷糊糊就被抱起来,赵熹给他穿上小毛帽子和厚夹袄,裹得严严实实,他们一起去了飞来峰,岳展循着记忆找到那个地方,赵瑗记得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好像一层阴霾,露珠和浓雾在山间涌动,他们傻呆呆站在那里,树上的露珠滑落在赵瑗的小帽子上,他打了个喷嚏。

    悠远的钟声传过来,太阳在云层后面驱散了雾霾,赵瑗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父亲的名字,叫做“熹”,清晨的第一缕太阳光。

    他那年八岁还是九岁,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僧人们起床做早课,宝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棵树挡住了他的视线,赵熹吃力地抱起他:“看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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