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林猎(1/10)

    春分,行大祭,游南郊祀天地,兼祈谷请雨。

    应传安瞄准台上六器间已死去多时的纯白柔毛,松开捏着箭尾的手,银箭疾飞,正中两只羊角间用朱砂绘上的红团。

    把檀木弓放回架上,浅行三揖,归席啐酒哜肺,祭礼终成。

    应传安长舒一口气,拿起一边备好的清水漱口,嘴里猪肺的血腥气才淡了些,她单手搁在案前的玉着上,润白的箸尖已经沾了血水,她不打算再用,只是正坐在席上,做到贵礼。

    好在祭礼已毕,帝王仪仗行起,臣子亲王随之而散,不过这皇帝仪仗起行复止,兜兜转转竟然到了白母山下的行宫。

    未时,伴驾的徐统领传手令,归程暂缓,行田猎。

    “……”应传安抬头看已然黄昏的天色,这设网行猎完怕不是得到明日子时。

    然而帝王命令不得辩驳质疑,众人应诏,应传安放下手里的薄酒,慢悠悠从席间起来,洗者收杯盏和祭品,侍从们又匆匆去备弓箭。

    随应传安同行的婢女律钟在祭场外听令后与她对视一眼,亦离开去取弓箭备马匹。

    禁卫百骑统领徐满传完诏,并未去安排其他事宜,直杵杵静立在应传安前边。

    应传安眉心一跳,目不斜视往前走,果不其然被徐满喊住:

    “应拾遗。”

    “…”她被迫停下,转过身来对徐满行礼,“徐统领。”

    “应拾遗,陛下召你至行宫南殿一叙。”

    应传安心下了然,陛下这是又要发癫了。

    她面上不显,眉头微蹙,疑惑道:“陛下召我?徐统领可知是为何事?”

    不出意料,徐满摇头只称不知,她便保持着三分忧心三分敬谨的表情随他上了马车。

    祭礼在白母山的林中举行,边上就是皇帝行宫,应传安眼前的琉珠帘子都没摇几次马车就停了。

    下车环视一圈,殿门外几乎没有侍从婢女,只有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童在前院阶上煮药,看她走过来也没反应,只是不断轻摇手里的蒲扇往药炉底下扇风。

    应传安略过他们,垂首直直走入正室,在见到一点金色衣角时停下,重重行了一礼,拜过天子。

    室内静谧,若非分明有两道呼吸声,她几乎要怀疑这室内根本就她一人。

    帝王未言起身,她便只好保持跪拜的姿势,良久,她的腿都开始发麻,才听到一声嗤笑。

    “……”

    不对。应传安抬头,现今的皇帝是女子,可方才的笑音分别是成年男子的声色。

    顺着那一点金色往上看,并非绣了九龙的金色龙袍,而是衣角金线大科纹样的绛紫貂裘,玄色的狐狸尾毛裹着一张玉白的脸,那人面相与皇帝有三分相像,却半点不清润,或是因为眼里赤裸裸的轻慢,非明很俊朗的眉眼却是显得有些阴戾了。

    “我竟不知大名鼎鼎的应家二娘子连圣上都分不清认不出。”陈禁戚看着手中的药碗,里头已经没有药液了,他便去看碗沿三色的釉纹,“还是想…另拜新主?”

    “……”

    这真是叫人接不得话。

    应传安恍若未闻,不徐不疾地起身,重新行了拜见亲王的礼节,“颍川王。”

    “无意叨扰殿下,”她整理好衣袖拱手而立,“陛下传召…只是不知陛下如今在何处?”

    “早拿弓打猎去了。”陈禁戚把药碗搁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她,“陛下不过喝醉了乱点个人名来陪酒,徐满那狗和应拾遗还真就那么毕恭毕敬来了。随叫随到,当真是忠臣。”

    好像在阴阳什么,但天子传召,岂敢不从?于情于理合该如此。

    “……”应传安敛眉垂睫,“既然陛下不在,那就不多打扰殿下了。”

    不待座上的人回应,她疾步而退,门前阶上两个小童还在烧药,应传安嗅了半晌没嗅出药方,拂袖而去。

    一出宫门,只有四马齐列的马车停在道上,徐满那狗东西果然是不见了,一问马车边上的待从,徐统领伴皇帝行猎呢。

    好,她跑来跑去白劳累一遭,他在原地猎的倒是痛快。

    “姑娘现在打算如何?可要回猎场?”她的婢女律钟把弓箭递过来,掀开车帘问道。

    “走。”应传安解开马匹与车具的索绳,翻身上马,往行宫边上的林子急驰而去。

    牵绳布网,田猎已始,马行林间,月下树深处不时传来刀剑鸣和谈话声。

    她辨认了片刻,确认了那在追鹿的人是统领徐满后,应传安解下背后的长弓,横截向鹿的奔道,弯弓射剑,直中其脚,鹿顿时扑倒在地,紧追其后的徐满也追下了。

    “…呀,原是徐统领。”应传安勒停马匹,睁大眼睛,满脸讶然,“这鹿是您的猎物吗,在下看它毫发无损,还以为无人狩猎呢,真是抱歉。”

    “无事,”徐满擦去颊上的汗水,神色复杂地看向地上的鹿,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是心虚,只赞道,“应拾遗的射术,当真是精妙。”

    “谬赞,春祭破例让在下代行射礼已是过誉僭越,岂敢再以此称名。”

    “…应拾遗可是在生方才一事的气,着实抱歉,我是真的不知陛下会突然变了心思,实在对不住。”

    “怎会在意那事。圣心又岂是能揣测到的,统领不必自责。”

    徐满点头又摇头,不舍地看了地上的鹿,又看向满脸谦谨的应传安,最终还是礼辞走马离去。

    看他一幅舍不得的样子,应传安神清气爽,看着地上惨兮兮的鹿,沉默片刻,想起自己并没有携侍从,她总不能自个儿抗着行猎,长叹一声,粗暴地把箭矢前端砍断拔了出来,鹿哀鸣,顾不上伤,一颠一颤跳走了。

    可惜了,还说带回去再气气徐满。应传安把断箭丢在地上,看着一手血污,想了一会,往身后马儿光亮的毛发上抹。

    无所谓,徐满的马,不需要她洗她是半点不心疼。

    夜里视物不易,她兴致恹恹,左手牵马,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揪矮树的叶子,听到几声鸟鸣,她抬头,原来是两只雕,应传安顿时精神一振。

    应传安出身将门,自小长孙晟的名号就如霹雳贯耳,这两只雕挨得极近,不出意外可以效之一箭双雕。

    难得兴奋起来。

    她跃跃欲试,搭箭上弓,沉心静气,疾步追上,弓满如月,指尖松开。

    疾箭要将两只雕齐齐贯穿之际,一只雕突然掉了下来,另一只惊于弓声,振翅逃走。

    “……”应传安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截胡的时候。

    她微微眯眼,向另一只箭飞来的方向看去。

    那人正低头绞弓,长发披散坠腰却一身玄色骑装,暗纹在月下银光闪闪,他小臂上的护腕一直缠到指骨,露出玉白的手指,此时那手指正扯着弓弦慢慢调试,指腹被勒出一点红痕,他绞着绞着突然开口:“都说应二娘子的射术急巧精劲,也不过如此。”

    “……”

    “……”

    宫中禁忌,提都没人敢提的人物,颍川王陈禁戚。曾经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哥,为嫡为长,在封太子前一晚被暴出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戏码,皇后自缢,先帝于心不忍,远远在颖川给封了王。

    不过也是祸兮福所倚,逃过了宫中夺嫡大戏。

    毕竟当今天子可是把兄弟姐妹杀的一个不留…除了这个不知血缘的兄长。

    但若没那岔子事,皇位压根和当今天子没关系。

    这人京内京外有名的狠毒混账,遍地找乐子,尚是皇子时就让文武百官市坊百姓怨声载道,一朝落马后还变本加厉了。

    应传安感到自己少有的拳头硬了,忍了又忍,几欲吐血,生怕自己把这人暴打一顿,尽力行了一礼,“自是比不上殿下。”说罢甩袖上马,连田猎都懒得管,直接回到营帐中。

    一进帐中,律钟竟然在里边等她。

    “姑娘!”律钟上来接过她手中的外袍,“姑娘去何处了?”

    应传安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真没说明白要去哪,律钟一向脑子慢,就回帐中等自己了。挺好,她就喜欢笨的,特别是贴身侍女,太聪明容易看出来她在演,不行。

    “没事的,我没说清楚,让小钟担心了,”应传安摸摸她的发顶,“帮我备水,我乏了,洗漱后便就寝吧。”

    律钟点点头,出门备水去了,应传安漱洗完,心中终于静了下来,一裹被子开始睡觉。

    夜深露重,周围又无人,又是祭礼又是田猎,应传安疲乏得很,睡得极深,直到一阵阵惊呼和嚎声炸起。

    晦暗间,应传安跌跌撞撞下床,摸到小几上的茶杯,猛地向帘外掷去,“律钟!!他们都疯了吗?他们在吵什么?!!!”

    律钟匆匆忙忙进来,手里不知道提的一串什么东西,“姑娘,是陛下来了。”

    “陛下来这做什么?”应传安裹着薄衾垂足坐在床沿,不住地揉眉心,“好好的行宫不够她睡?”

    爹的这俩兄妹,她上辈子欠了什么债要她这般还。

    “呃…”律钟举起手中的东西,“陛下收获颇丰,在与大家分猎物。”

    “一头熊一头狍子他们兴奋成这样。”

    “不是的姑娘…”律钟有些扭捏,“他们兴奋是因为…捉到了两个刺客,陛下说要当场刑审。”

    “……”应传安一把披起外袍走出营帐,帐外火光冲天,她差点以为失火了,循亮走去,原来是篝火,一圈圈锦衣华服的人围在边上,其中一人金袍玉带,是当今天子陈玉楮。

    还有俩显眼的分外狼狈地跪在离火最近的位置,是他们口中的刺客。

    “呀,玄平,”女帝笑呵呵地唤她的字,脸上酡红,看样子醉的不轻,“你终于醒了,来来,替朕看看这两个刺客。”

    周边的人纷纷让路。

    “……陛下。”应传安环视一圈,很好,横七竖八没几个清醒的,干脆礼都不行直接上前。

    她狐疑地看着那两个刺客,上前把他们嘴里塞的布扯出来,“谁派你们来的?”

    “是颍川王!!是颍川王!!”

    应传安面无表情把布塞回去,转身向天子道:“陛下,是颍川王。”

    “……”陈玉楮摸着下巴,眉头一皱,“玄平,你真觉得是我阿兄?”

    应传安很想点头,看到皇帝渐渐清明的眼神,最终踹倒其中一个刺客。

    他们本就几乎贴着火,大汗淋漓,一倒下直接躺进火焰中,火焰顷刻烧上,那人边凄厉地哀嚎边打滚,却因手脚被束,始终被火包裹。

    “谁派你们来的?”应传安把脸转向另外一人。

    他一身的汗,现下更是眼瞳颤颤。应传安扯去他嘴上的布,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是……是颖…川…”

    应传安狠狠地把他从侧边踹倒,他没倒在火堆上,应传安用脚一点点把他往火堆里踩,“意图行刺圣驾,好大的胆子。现下还想欺君,多少脑袋够你掉?我问你。是谁,是谁?”

    他马上哀嚎起来,拼命往火堆外挣扎,“是颍川王…不…是丞相刘易…不不!是……是,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收钱办事!!他只说自己是颍川王…他没告诉我这人是皇帝啊!”

    他最终没在火焰中,让篝火烧得更旺了。

    应传安转头去看坐在太师椅上的皇帝,她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玄平,你觉得会是我阿兄吗?”

    “……”应传安真的摸不准她的意思了。

    皇帝对她这个兄长的态度一向让人琢磨不透。她们也不乐得猜。

    “唉,”陈玉楮活动活动筋骨,站了起来,“朕乏了,回行宫。”

    帝王的仪仗消失在曙光里,天将将亮,仆人们去灭火,从灰堆中拖出两具焦尸,侍从都扶着各自醉得东倒西歪头脑迷懵的主子回营帐中。

    “……”应传安闭眼许久,缓过神来,理了理外衣,向边上的律钟道,“再备沐浴。”

    **

    回京时间定在次日午时。

    浩荡的队伍起行,或乘马车或骑马,侍从们随行辇步行。

    春日午阳暖,景色明丽,浮光蒙在金灿灿的鸣銮上,晃眼得不行。

    应传安精神不济,连遇两个事逼加睡眠不足让她差点跌下马,她半垂下眼睫,紧紧握住缰绳,开始冥想。

    身边似乎有什么被撩开,刮到她衣角,应传安麻木地睁眼,看向身侧的马车。

    “…啧。”

    两人甫一对上视线,陈禁戚轻嘁一声,帘子马上就被放下,应传安呆滞地收回视线,继续冥想。

    但很快,应传安静不下心了。

    可恶,她也想坐马车。

    …不对,刚刚车里的人是谁来着?

    这种时机可不多得。

    应传安笑盈盈地凑近边上的马车,俯身道,“殿下。”

    “……”

    车内并无反应,应传安半点不急。不出一会儿,车帘被拉开。

    “有事?”陈禁戚很不耐烦,眉头紧蹙。

    “只是有点话想与殿下讲。”应传安低眉顺眼,语调舒缓,“殿下可知田猎上出了刺客?”

    “……”

    车帘又被放下,应传安差点笑出声,她用确保车内能听见的声音道:“今夜丑时,我会去找您。”

    依旧没有答复,应传安却心情大好,策马进前,离开亲王仪仗。

    **

    夜半府静。

    “你不会认为真是我干的吧。”

    陈禁戚披着外裳靠着椅背,单脚踩在椅沿上。

    他手里把玩着茶杯,里头似乎还盛着茶水,全从碗中洒下,流得指缝间湿漉漉的晶莹一片,也全然不在意。

    手里不玩点什么就不舒服似的。

    “是不是殿下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以为是不是。”应传安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衣置在椅背上,只着一件单衫,坐在他对面。

    “应拾遗认为呢?”

    “按陛下一向的态度,是。”

    陈禁戚看她莫名其妙把衣裳脱了,不悦地皱眉,最终只是把视线移开,“你又知道了?便是天子也不能歪曲事实。我还道应拾遗能给出点有用的意见,原来也只是——你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了?”应传安绑好红绳,拍了拍手下白晳的大腿,并不抬头看他,“有没有人说过殿下是…嘴贱手也贱。”

    “出何诳语。”陈禁戚挣了挣红绳,他踩在椅面上那只脚此时被红绳缠着脚腕和腿根绑在了一边的扶手上,他尚未反应过来应传安便系好结扣了,姿势的难堪让他心下浮起不祥的预感,抬眼命令道,“给我解开。”

    应传安一言不发,低头只管捆住他的手,陈禁戚真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滞住了,等缓过来已经被捆得严实,他开始冷嘲热讽,应传安听不见似的,把红绳从他胸口绕过,终于腾出手来狠狠往他臀上掴了一掌,“殿下小声些,想让外头的人都听见进来看看?”

    陈禁戚被打得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消化许久,末了面色不善,分外阴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应传安清楚得不得了,她往后退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眼前被拴在椅上双腿大开的青年,谁能想到这衣襟凌乱乌发披散的青年是颍川王。

    她笑呵呵的:“现在是殿下不明白吧。”

    这等氛围这等姿态要做什么不言而喻,陈禁戚年过加冠,很快就明了,盯她盯得更加恶狠狠,“你疯了吗?应拾遗想清楚,我可是王室宗亲。”

    应传安撩起自己的衣摆,将身下半硬的东西抚弄得挺立,她瞥一眼前边完全呆住的人,故意低头看手里勃发的阴茎,眼神迷离地叹慰道,“啊…完全硬了呢…在把殿下捆起来的时候就好想肏您。”

    “……”

    “………”

    应传安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怀疑自己演太变态吓到人了,上前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颊,“殿下?”

    “……你不是…女子吗?”陈禁戚终于抬头,连她言行中的不敬都没顾上,艰难从喉间挤出这句疑问。

    应传安见他愣愣的,不由失笑,一把掐住他的下巴,“殿下等会儿自己看。”

    她身下的性器已经蹭在陈禁戚被捆住的双手的手心中,陈禁戚嫌弃不已,避之不及,仰头就要往后躲,被她掐着下巴按回来。

    指尖发力,指尖用力,修得平润的指甲硬是在他的下颌划出血痕,应传安嫣然一笑,“殿下不肯试,那就尝一尝吧。”

    陈禁戚终于忍不了了,“应玄平你别太过分,我不过抢了你一只猎物,何至于如此羞辱我!”

    门被轻敲了两下。

    “殿下,出什么事了?”

    “……”

    “……”

    门外侍卫突如其来的询问让两人愈发剑拔弩张,应传安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她不信陈禁戚敢让别人看到这场面,最终,陈禁戚轻声道:“无事,退下。”

    应传安挑眉,手按上他发顶,僵持片刻,陈禁戚双手撑在椅面沿上,低头俯身,没有直接去碰那东西,而是抬眼往上看她。

    他眼睛很好看,眼尾微微下垂,睫毛还长,就是眼下常年的乌青和满眼倦怠显得人有点命不久矣,鼻挺唇薄,此时这样一张脸凑在滚烫的性器边上抬眼直勾勾盯着她,应传安小腹一紧,手下用力,扣着他脑袋往下,性器抵上他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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