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林家(5/10)
两人边吃边聊。果不其然,钱鹤那张冷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她是个喜欢故事的人,柳琪想。钱鹤专注听着,一直没有打断她。服务员来上菜时,她即便在拿起刀叉切r0u的时候,也在认真地随着柳琪的话语轻微点头。
听到乔斯本德古装店的那一段,钱鹤瞪大眼,说,「听上去就像社会派推理故事的桥段一样。」
听到柳琪和陈琳读了自己写的情书,她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箱东西还在你们手里吗?」她问。
「我已经给回林晓丹了。」
「哦哦。」钱鹤点点头,又切下一块牛扒。
「为什麽不带走?」柳琪问。「感觉情书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仅重要,而且重,不是吗?」
「……也有道理。」
反正在巴塞罗那的大房子里,你也会提笔为她写下一封又一封的情书不是吗?
毅然决然抛开过去的人,认为幸福的彼岸就在前方。她们轻装上阵,爬上船板,眼睛直直盯着海天结合的那一条线……
柳琪想,这一次,林楚一也没有打算带走写给她的情书吧。
柳琪很快将自己的那部分交代完毕,但隐去了推测。钱鹤0了0下巴,「真不亏是当过刑警的人啊。」她笑了,「如果当年是你负责,说不定我们两个都走不远了。」
柳琪皮笑r0u不笑,抓了几根薯条塞进肚子里。「所以,林楚一当年离家出走这件事,全都是你策划的对吧?」她迫不及待要抛出就发一章上网。
“情节我实在没机会改了。也是因为料想到这一点,我才没有去我自己拿手的类别参赛——我喜欢写犯罪,但捋清楚逻辑和犯罪手法需要时间设计,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参加了ai情组。我当时其实真的很忐忑。我根本不会写ai情故事。”
“那你写了什么?”
“发生在另一个地球,另一个连国的故事,我跟林楚一离开了家乡。”
一对白人nv同x恋情侣有说有笑地从她们的餐桌,两个人脸都红了,古龙水混合着她们呼x1里的酒味飘过来,钱鹤跟柳琪都忍不住撇了她们几眼。那两个nv人穿着情侣衬衫,同样是一头金发,身材高大,其中一位的手放在另一位的腰上,下楼梯前,被搂着的那一位侧过脸去给自己伴侣一个亲吻。
“你觉得在另一个世界里,林楚一也会跟你走吗?”柳琪问。
天空变成了灰蒙蒙的颜se,海鸟仍然盘旋在天天际。从两人位置往海边看去,海景其实是在对面街两栋店铺之间的街道延伸出去的尽头,像一个竪长的画框。
钱鹤拿起手机瞅了一眼,柳琪问:「你在等林楚一的消息吗?」
「对。她从昨晚开始就没回我。」钱鹤的脸上又一次y云密布,b海边的天空更y沈。
「她平时也这样?」还是不ai你了才开始这样?後半句柳琪没问出来。
「忙的话会很久都不回。」钱鹤说,「我也会。」
「但你们两个住在一起。」
「我说的是还在国内的时候。」
「哦哦。」顿了顿,柳琪又问:「她知道我来找你了吗?」
「她知道的话可能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油封鸭快不再温热,柳琪拿起刀叉,开始进食。而钱鹤刚刚摁灭一个烟头。
有那麽一小会,两人都不再说话。柳琪大口吃饭,钱鹤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某团空气。
邻桌来了一家子,东亚面孔,看着就像连国人,他们开口说话,立刻证实了这一点。父亲也长着一张南方人的脸,但个子很高。他穿着巴塞罗那球衣,脚踩一双喷泡,斜挎着小背包。而应该是他妻子的人背着一个已经旧了的双肩包,牵着儿子的手,那是个满头大汗小个子nv人,戴着眼镜,脸平得像个锅铲。大nv儿看着b儿子长了四五岁,蹦蹦跳跳地跑到父亲身边坐下。他们开始看菜单,柳琪打破了沈默:「你也有个弟弟,对吧?」
「是」
「他知道你和林楚一的事儿。」
「对,我大学的时候就对他出柜了,当时交往的是另一个人。」
「你爸妈呢?」
「我没说,但我妈心里也许有数——她从来不催我结婚,我爸做过主动脉夹层手术——意思是他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而且他管不了我。」
「他们对你跑去西班牙这事儿怎麽说?」
「不太理解,也不太开心。我在浅明的家里留了封信,我妈去我房间打扫的时候才看到的。」钱鹤笑了笑,「等她看到的时候,我已经跑了。」
「你在外面这麽久,一直都跟家里有联系。」
「对。」
「那他们知道你是因为林楚一才……」
「当然不了,我不想他们对她有什麽不好的印象,我说我是自己去的,她後来出来看我,然後留下来了。」钱鹤切下一块牛扒送进嘴里,「我们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她有点含混不清地问。
「你的。」
「啊对。」她点点头,继续咀嚼,等到把牛排咽肚子里去了,钱鹤拿起纸巾擦嘴,「写完交稿的时候我一身轻松,第二天就开始害怕,害怕初选名单入围的时候没有我怎麽办。
「但说来蛮好笑的,因为这段时间我完全没空关心林楚一,我们的关系反而变好了,只要我打电话过去她就会接,然後我们会聊很多,就像以前一样。」
只有谈到和林楚一的美好瞬间时,她眉眼间的y郁会散去一些。
「徵文结束应该是……4月份吧,然後是五一,我准备去看她。那个时候,我也想清楚了很多,生拉y拽把人带回来是没用的,我得过好我自己的生活,这是她的一个坎,是她自己要ga0清楚,她的人生打算怎麽过。没人能帮她转过这个弯儿来。我之前其实因为她这个决定生了很多气——只是她都不知道而已,有天我在公司楼下溜达的时候,我就想,那个结婚证词怎麽说来着?‘ga0cha0或低谷,我们都要在一起’?反正用英语来说,就是upsanddowns,我读过那麽多故事,现在就该明白,这是林楚一的downs,人在这种时候都很狼狈,我要做的不是直接ch0u身走人,而是陪着她。大概这个意思吧。」
柳琪想起那一纸箱的情书,心想,难怪她能写得出来。
「当然,我一直在等她说出那句话——‘这里也好烂啊,我不知道我以後该去哪’,我一直都在准备着。等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要立刻一把抓着她,头也不回地跑掉,把这一切都甩在身後。」
说完这句话,她对上柳琪那副把话听进去後露出的认真表情,笑出声来。「不会这麽容易的啊。我只是说得很豪情万丈而已,生活又不是电影。」
「这倒是。」
「但那个时候,计划也都还很模糊而已。我们要攒钱,去拿欧盟永居,留在那边,让她家人自己留在国内大眼瞪小眼。没有一个步骤是具t的,它只是一个愿景。但後面发生的事情推着我们开始快速跑了起来。」
钱鹤说着,给自己再倒上一杯葡萄酒。她开始讲述接下来的事情。
四月还没过完,林母齐梅就已经开始想念在华菱的生活。在龙伏盖与年迈的母亲生活可不如跟自家nv儿们在一块时自由自在,齐梅从未独自出门旅行,由此她希望林楚一带自己回去。
但林楚一刚刚找到了电话推销的工作,不便请假,她婉拒了母亲的请求,内心深处,她也不想回去。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林楚一有个住在华菱的表哥,是她舅舅的儿子。舅舅是齐梅的亲弟。林晓丹来华菱後的工作,就是表哥介绍的。
还没到五一,四月底某天夜里,表哥的孩子齐国维突然从楼上摔落,不慎伤及大脑,生命垂危。
小孩才10岁,但因为伤势过重,已经脑si亡,撤去生命支持装置只是时间问题。
换句话说,又要举行一场葬礼了。这一次的地点是在华菱。
不过,林楚一还是没打算回去,因为何欣欣的母亲可以跟齐梅同行。
钱鹤如约在五一长假前往龙伏盖,迎接她不是欢乐与温存,而是一个更加忧愁的林楚一。
用她的话来说,齐梅从华菱回来後,彷佛大变活人。
亲眼目睹si亡并不一定给人带来极深感慨,但如果是看着年幼的生命突然消逝就不一定了。回龙伏盖後,齐梅郁郁寡欢了一阵,终於在某夜,她来到林楚一当时暂住的公寓。
钱鹤记得清清楚楚,坐在同一张床边,林楚一在向自己复述和母亲对话时的神se和口吻,在给柳琪讲述的时候,她尽可能地复现那种回忆。
齐梅抓着林楚一的手,眼眶微红,讲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颤抖。齐国维的si以一种荒诞的方式扭曲了她的思维,生命的脆弱和无常直白地摊在眼前,压垮了一辈子懵懵懂懂的nv人,齐梅恐惧失去,也不想经历无常,她能想到的方法就和孩子哭闹时要拽住母亲的衣角一样,紧紧地握着nv儿的手。
华菱的房子,卖掉也行,租出去也没问题,实在还不起,那就把成西核电站的房子给卖了还房贷,不管怎麽样,只要全家人都能生活在一起就好——这便是她妈妈当时的原话,至少林楚一自己是这麽跟我说的。
「我还记得,她跟我讲这段的时候她也哽咽了。她说她抱着她妈安慰,她妈妈就一直哭,她从来没见她妈妈这样哭过。後来她还送她妈妈回姥姥家,她陪着她妈妈过了一晚。」
回溯这些,钱鹤难得地没有露出不耐烦和厌倦的表情。
「她接着跟我说,说那一晚,她她躺在姥姥家的床上,突然有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钱鹤向前探了探,柳琪也不走自主地放下刀叉。
「她说,她觉得自己必须要离开这个家了。
隔壁桌的连国男孩在兴奋地尖叫。父亲低头喝汤,充耳不闻。柳琪的烟ch0u完了,她伸手拿过钱鹤的烟盒。
「为什麽?」她不解地问钱鹤。
「我问她为什麽,她说她也不知道,但是听完她妈妈说的那些话时,这个念头就清晰直接地冒了出来——她想要离开,不只是离开龙伏盖或华菱那麽简单,她想要彻彻底底地消失。说起来好笑,我当时一直在想,她说这话是什麽意思,她是不是要跟我告别?」
「你怎麽会这麽想?听起来明明就是在邀请你一起。」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阿斯伯格的缘故吧,」钱鹤耸耸肩,「我听不出别人讲的话底下还藏着什麽。但总之,当时也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至少我这麽觉得。所以我抱着她,说:‘好,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欢迎我,我会去看你,如果你不需要也没关系。’
「其实我也在发抖,我没法掩饰。她也紧紧抱着我,她一定能感觉到。她问我:‘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不可能有除了‘好’以外的其他答案。
「我其实想问很多问题,但当时没有机会,因为她靠了过来——谢天谢地,两个月了,我俩可算亲上嘴了。「
柳琪也忍不住笑出来。
「松开之後,我问她:‘你是认真的吗?’,她点了点头。我又问:‘你说的消失,是要消失一段时间,还是……’,她打断我,说,她想走,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
但这个回答让我更困惑了,我只能说:‘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俩一起离开现在的生活,去一个新的地方,但我们不告诉你爸妈?’
「‘对,如果可以就好了。’
「‘也不是完全不行。’
「‘就是不行的呀,我一走,我爸妈就会报警,你爸妈不会吗?而且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我们能去哪儿?’
「‘所以,如果有办法能隐藏行踪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逃到别的国家去。’我试着总结她话里的担忧。
「‘对。’她回答得很乾脆。‘但是办不到呀。’
「‘这倒是不一定。’
「‘那你说,要怎麽办?’她看着我,想听听我能给出什麽样的答案。这要是电影,我就该眼睛虚焦着一口气给她说出一整个方案来。但我不行,我完全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感觉我像是在做梦。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荒诞的想法,我本来不想说出来,但现在不说的话要等到什麽时候呢?我明明应该为这个时刻狂喜,但我做不到。因为她有过太多随口一提的关於未来的提议。我每次都很认真接受那些规划,然後它们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搁置——不瞒你说,在异地之前,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但这一次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这一次就是不一样。
「所以我说出来了。我说:‘那我们就找一条船,开到欧洲去。’
「她还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我:‘从华菱吗?
「我说不,华菱又没有海,我们得从浅明出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们哪来的船?但是我肯定能ga0到的。’
「我特别坚定地对她起誓,我也是被冲昏头脑了,但那一刻人就该被冲昏头脑,不然此时此刻我也不会和你坐在这里了。」
钱鹤说着,仰头喝下一大口白葡萄酒,她站起来,把手机揣进k兜。「她当时看着我,那一秒就像十分钟一样漫长。‘好。’她就说了这个字。
「这个字就够了,这个回答就能让我头晕目眩,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并非真实,我只是活在梦境里——你做过那种梦吗?就是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所以不管发生了什麽都很轻松,一眨眼,场景就都变了。」
「可能吧。」柳琪说,「我很久不做梦了。但你站起来做什麽?」
「我喝多了,得去上个厕所。」
柳琪看她:「你真的不会逃单吗?」
钱鹤笑了起来,「不会的,我还有很多想跟你讲。事实上,站起来倒是让我想起更多细节了。我打算,赶紧跟你分享这些细节先。」
她边说边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後,再次重复擦嘴的动作。
这就是刻板动作吗?柳琪想。
「对当时的我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不敢相信——我好像从来就没办法陷入彻头彻尾的快乐和幸福里,最开心的时候,我心底也有一块是在冷眼旁观,而因为冲击过於巨大,现在那一小部分的我变得越显着,像是在帮我牢牢抓住名为‘现实’的灰se铁门,好提醒我命运的底se是什麽。所以我还是得泼冷水,我还是得问。我说,‘宝宝,你真的想好了吗?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准备两到三年,我们还是可以正常出去的。去读个书,然後转工签,呆几年就能拿永居了。’
「可她摇了摇头,说,‘我不想等两到三年。’
「‘即便现在出去可能要去打黑工也不想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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