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2/2)

    可如今他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人，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站在舅舅身后——也不必要再向舅舅交代任何一件事。

    而现在他稍微抓住了一点东西，在见到神女时立刻惊慌失措，因为担心会失去，会重新一无所有。

    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随时都会举剑冲进人群里，怒吼着砍下来几个人头。

    从前他年纪很小，站在舅舅身后就足够了，所以舅舅总是询问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

    黑铁时代01

    尽管因为神女在场，众人都有所收敛，但这浩大的宴席，转瞬之间，就又重新热烈了起来。

    他重新找回了那种无所畏惧状态下所催生出来的孤勇，招手引来乐姬舞女，又令人撤掉残羹冷炙，端上重新烹制的菜肴。

    他在与神女相关的事情上，姿态一直镇定从容。

    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在偷偷地去看霍去病。

    舅舅当时……其实也是在向他告别吧。

    ——

    而更极少有人意识到为何刘彻始终坚持不坐。

    站着吃这顿饭是折磨是羞辱，是在否定他们的权力和地位。

    因为心里清楚, 倘若真的凭怒意而拔剑，那五步溅开的只会是他的血，装裹天下的素缟也只会笼罩在他的灵柩上。

    霍去病也没有对此解释什么。他想他已经完全懂得了此前卫青的那番话。

    没有人忘记神女之前一直看着他，看了很久。

    此前他在神女身边镇定自若，只是因为他一无所有而已。

    但直到此时此刻，刘彻才意识到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所谓的帝王之心, 说穿了也不过是凡人之心。

    固然神女在上，然而往日陛下与神女并肩而坐的场面，也并不是没有见过啊。

    怒火滔天，但他还不得不忍耐。

    刘彻何止想杀人, 刘彻简直想弑神！

    他回想起自己此前的兴奋，此时那种姿态显得如此难堪，简直是一只躲在屋子里的猫，因为侥幸得到了一只死老鼠而沾沾自喜。

    所有人都极力配合这场宴会，使劲浑身解数，掩饰站着吃饭饮酒的不适。

    他们固然从出生时就没有吃过这样不合礼节的一顿饭，然而刘彻万金之躯，怎么也甘心忍受这样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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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色冷静下来之后他心里也立刻冷静下来, 宴会上的氛围也跟着缓和了许多。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此时的陛下。

    可刘彻不坐他们也都不敢坐，天子固然不可轻易折辱群臣，然而刘彻携兵威之势，其光其炽，正如中天大日。

    吃什么只是口腹之欲而已，然而怎么吃却象征着权力和地位。

    今夜能够列席汉宫的都是高官和王公，炊金馔玉都只是寻常，而比炊金馔玉最要紧的是钟鸣鼎食。

    宴会后半程，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坐到这样的高位，权力和地位不说比命更重，但也相差不远了。

    从前他父皇教导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说帝王之心，在于镇定自若。而如今他青出于蓝, 在神女面前也镇定自若, 他的帝王之心已经功德圆满了吧。

    他意识到他失态了, 其实没有必要，神女只是出现在宴会上而已。

    发热的大脑逐渐冷静了下来，刘彻笑了起来。

    也因为陛下的脸色忽然就变了，从满面红光，变得铁青，而且神色阴沉得就像是要滴出水来。

    倘若不是一丝理智尚存，他现在就要冲到神女身边，血溅五步, 天下缟素！

    是啊他坐拥天下, 但在神女面前他仍然两手空空，抓不住天地间最细微的一缕风。

    刘彻没有对此表现出自傲, 但心里多多少少也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后来很多年后，这些人回想起这一天，都还记得站着吃饭的窘迫。

    甚至还担心忽然闯入的猛虎会夺走他的死老鼠。

    此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限制神女的行动范围, 因为心里知道自己做不到, 更知道这件事没有意义。

    卫青再也没有过问这件事。

    所以她在哪里都一样，刘彻也从来不怎么在意她在哪里。

    他见识过神女那观天视地的恐怖视野，在她张开眼睛的时候，可以看到她想看到的所有人和所有事。

    因为神女一直没有离席的意思，所有人都只能站着，也没有人敢说话，席间出奇地沉默和冷峻。

    对比起他所追寻的和神女拥有的，这值得普天同庆的一场大胜，与腐臭的死老鼠一样不值得一提！

    他们不敢有异议，甚至不敢稍微露出一点难看的脸色。不仅仅是天子的高位值得敬畏，时至今日，刘彻这个人本身，也已经值得敬畏。

    刘彻……艰难地收敛了难看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