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2)

    皇帝眉头微蹙,正待细听,却见殷无烬指尖再次抬起时,一缕暗红顺着琴弦缓缓滑落。

    风拂过衣袂,琴音混着草木清气,恍惚间,竟真像轻容还在时,母子二人在亭中相依的模样,她在教他弹琴。

    清脆的声音传来时,他手一颤,书页“啪”地合上。

    是要在把那些温情过往展示过后,再将之全然粉碎。

    为臣(19)

    “你在看什么?”

    琴音不疾不徐,像山涧的水流过卵石,又像春雪落在梅枝。

    皇帝苦笑了一下,缓缓抬步往前。

    他方才在御书房看了半日奏折,眼涩得厉害,便信步往这处庭院来。

    一滴,两滴……很快在素白的案面上洇开小小的红痕,像雪地里溅了朱砂。

    皇帝放轻了脚步,几乎不敢呼吸。

    他短暂地忘了拘谨,忘了自己艰难的处境,只看着她素手在弦上起落,看着那支碧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原来宫墙里,也有这样的温柔,却只能留存在记忆的余温中。

    过了良久,久到窗外的夜色仿佛都更浓重了几分,殷无烬才终是应下。

    极细微的错漏,快得像错觉。

    他那时身为质子,连踏入宫中主苑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缩在棵老槐树下,借着斑驳的日影翻一本磨了边角的《楚辞》,脊背贴紧冰凉的廊柱,像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他循着琴声绕过假山,沉香亭下的景象让他喉头一紧。

    他的指腹不知何时被割破了,伤口不深,却在反复触弦时被磨得愈发狰狞。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月白的袍角,晕开一朵又一朵妖冶的花。

    而下一刻,琴音忽然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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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尖碾过琴弦,越发力道狠戾,琴音也跟着变了调,暖意褪去,只剩尖锐的撕裂感,像锦缎被硬生生扯断,每一声都刮得人心头发麻。

    正是殷无烬。

    “好父皇那边,我会想办法。”

    他依旧垂着眼,嘴角甚至噙着丝极淡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淬着毒,眼底翻涌着的是近乎疯狂的偏执。

    她指尖点了点他膝头的书,眼里没有半分公主对质子的轻慢,反倒像只好奇的小雀,“殷怀光,他们说你总躲在这里,是宫里太过烦闷吗?”

    而她身边的抱琴侍女正想开口呵斥他不知礼数,倒被她抬手按住了。

    而弹琴的人,仿佛毫无所觉。

    明知故人难见,却仍是被这泠泠琴音引得醉入回忆之中。

    只要殿下点头,他便会毫不犹豫地为之冲锋陷阵。

    “是……屈原的赋。”他垂着眼,声音很低。

    很轻,很柔,是《兰若赋》。

    抬眼便撞进一双盛着光的杏眼——轻容穿着鹅黄罗裙,发间绾着支最简单的碧玉簪,碎发被风拂得贴在颊边。

    风卷落英,掠过宫亭飞檐。

    不多时,琴被搁在廊下的石桌上。

    多久了?他已经多久没见过无烬这样安静弹琴的样子,不见往日的半分乖戾,出尘如月中仙。

    此刻的木芙蓉虽非花期,那片修剪齐整的绿萼却依旧眼熟,像极了轻容当年绾发的碧玉簪。

    她却凑过来,裙摆扫过青石板。

    皇帝的脚步猛地顿住,扳指硌得掌心生疼。

    她以往总坐在那方汉白玉石案前弹琴,素手纤纤。

    她却忽然转身对侍女道:“把琴放上来。”

    皇帝攥着那枚暖玉扳指,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云纹。

    她指尖落下,第一缕琴音淌出来,正是缠绕在风里的《兰若赋》。

    作者有话说:

    那不是琴身的木纹,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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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未敢妄言,住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走一步怕踩错地砖,说一句都怕触了忌讳。

    只见一人坐在亭中石凳上,一身月白常服,面前横着那架“忘忧”琴。

    他的指法不算顶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我知道这个,先生讲过‘纫秋兰以为佩’。”

    她抬眼望他,睫毛上沾着点阳光,说:“兰草生于幽谷,也能自有清芬。心烦时听,能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复杂心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风里忽然飘来琴音。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神情平静得近乎淡漠,仿佛只有他与琴,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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