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左手右脚 (四)(2/2)

    吹着口哨进家门,张茂已经回来,正在厨房喝水,蒋十安一点不觉尴尬,拎起箱子朝着张茂邀功:“老公你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张茂果然眼睛一亮,走过来接过烧烤,嘴巴上当然不会放过他,掂了掂说:“怎么买这么多。”“赔罪嘛,”蒋十安走过去抱住他的腰,紧紧将胸口贴住他的脊背,感受他的存在,“刚才都是我不好,嘴贱,我错了。”“嗯。”张茂应了一声,虽然音调无异,蒋十安却知道他不生气了,于是主动帮他从冰箱里拿可乐和冰块出来,又凑上去帮他拿杯子。

    两人齐齐回头,没有五官,一模一样雪白的脸上,各自仅嵌着一道,张茂下体上那样的粉色伤疤。

    挺奇怪,除了烧烤,屋子里似乎还有另一股怪味。蒋十安抽着鼻子嗅,一边把可乐倒进放了好多冰块的杯子里,张茂喜欢喝这种冰得头皮都发麻的,一边分辨是什么鬼东西。

    可也不是没有梦到过短暂的好事的时候,他曾梦见,自己从臂弯间猛地抬头,是在父亲的董事长办公室里,而董事长似乎成了他自己。他拎着包下班,回到家,家还是最早那栋别墅,他坐在车里,车窗开着,远远便看到四五岁的桃太郎骑着脚踏车来了,嘴巴里喊爸爸爸爸,怎么才下班。他走下车,将儿子抱起来,骑在脖子上,儿子抱着他的脑袋说,妈妈和妹妹早就在客厅等你啦,你下班好晚呀。他听到这句话,几乎要流泪,驮着儿子撒开腿就往家跑。他冲进客厅,远处的玩具角里,圆圆脑袋的张茂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女孩,他一瞬间鼻子酸了,慢慢走过去,说,我回来了。背对着他的张茂答,怎么才回家,女儿找你好几次,我都不知道和她说什么,晚上你自己陪她睡,我累。他在脸上抹了一把,狠狠地蠕动喉结,把眼泪往下吞咽,用力到口腔内壁都抽紧胀痛,咧开嘴笑着揶揄,张茂,你才带孩子一天,就累了吗,家里还是得靠我。他把儿子从肩膀上放下来,桃太郎一溜烟就跑走了,他扑上去抱住背对着他的张茂和女儿,亲着他们两个的头发,女儿的头发是漂亮的自然卷,就像张茂那样。他说,你们看看我呀。

    二十年过去,蒋十安不会再做噩梦,可他像现在这样独自于黄昏醒来,却依然感到撕扯着皮肤的孤独。他在别墅里指挥保姆和菲佣大大收拾了一通,自己在躺椅上睡着了,醒来翻看手机,张茂一条信息都没发来。蒋十安的心情经过忙碌和熟睡,早就整理好了,精神头十足地准备回家去认罪——说来说去,也还是他嘴贱嘛。他开车到张茂最喜欢的一家烧烤摊去,痛买了二百块钱的烧烤,想放在后备箱又怕太凉,只得强忍着那讨厌的味儿的把箱子安置在副驾驶上。这破东西,二十多年了,他依旧不能习惯那臭气。

    他坐在那里生闷气,简直想伸脚把眼前的茶几踹翻,但在店里打砸不是正常人行为,他只好站起来往楼上走,意图再买点什么消消气。他恨自己的口无遮拦,明知道张茂的逆鳞,却总犯贱地伸手去戳,他其实是想说,他觉得儿子和儿媳妇是不是有了,他心灵感应,所以做梦。他更怨张茂,并不是怨他狠心切除子宫阴道,只是怨他从没尊重过自己。如果张茂提出来,好好和他商量,他经过心理建设,是会艰难同意的。

    好像是印度红咖喱。

    戒断的过程当然不可能舒服,可为什么一定要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硬生生地将他的一块宇宙撕碎,放入绞肉机中碾得血肉模糊呢。他的爱情是他的伤痕,是他被用牙齿撕开躯体组织的证据,他经过三五年的心理治疗后,才不会时常被噩梦吓醒——梦里因为他任性不去签字,张茂真的死了,鲜血流光,手臂垂落在手术台旁。每次的梦境中,他的反应都不尽相同。有时他割开自己的脖颈,把迸发的血液喷涌进张茂被切开口的腹部中。张茂的体腔成为一尊浅薄的容器,他给他好多血,可一点都吸收不进去,血泊漫延,顺着他的身体四周流淌,他尖叫着不要而醒来。有时他认命,站在张茂的身体旁,静静看着他,张茂眼睛忽然睁开,他知道他已经死了,可他又在说话,他说,你满意了,蒋十安,现在你满意了。他想摇头,可身后忽然有几只巨大的手猛地将他扑在地上,暴虐地压制住他的身体,将他的四肢生生折断,他在梦里都感到那种锥心之痛,一个人绕到他面前来,脊椎弯成回形针,脑袋垂落在他的眼前,那个人一半是他的脸,一半是张茂的脸,他说,你满意了,蒋十安,现在你满意了。

    他总会哀叫着醒来,就像满心欢喜叼着猎到的羚羊,回到拢着孩子的草丛里却发现孩子已经被豺狗咬死的母狮那样,痛苦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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