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云罗】第九集 烟雨如丝 第六章 浮生锋雨 难言命数(8/10)

    “用饭吧,一边等她就是了。”韩克军点了点吴征的头,洒脱一笑,又凄然摇头道:“既愿埋骨异乡,又何须诸多顾虑。”“是。”吴征低声应和,随即也洒脱起来,朝玉茏烟离去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复杂得难以言喻。

    玉茏烟袅袅娜娜地移着莲步,她肚子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诸味齐来,直让人都有些恍惚不定。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恐慌到了极点。即便如此,久居皇宫之中自有一股贵气,行走时臀胯左右摇摆,顶得薄薄的纱裙柳叶般随风轻颤不已。如此身段姿态,加诸了正忧虑无限,因恐慌难安自然而然细眉深锁,香唇紧抿,嘴角下撇的楚楚可怜,谁人见了都要升起无限怜惜,将她好好宠溺之意。

    药膳早已分盅备好,熬煮了许久每一盅都有大补元气的功效。有些适合女子,可美容养颜,有些则适合男子,可固本培元。保管人人都喜欢,只需去取来与众人分食即可。——除了一盅。

    比之药膳调理,以药材中某个部位配置毒药,神不知鬼不觉,才是玉茏烟的拿手好戏。——也是肖家留给她的传承,正因这份传承,才让举族覆灭的血仇无论何时都萦绕在她心里,从不曾忘却。

    进了后厨,玉茏烟让仆从们在外等候,才足下发软地瘫倒,大颗大颗的汗珠自顶门发根处冒出,不一时便顺着额角滚落至发梢。那娇喘吁吁,汗透津津,满面潮红的模样,极易让人浮想联翩……“不能,不能再减了,至少,至少要让韩克军血债血偿。”早间曾备下了三份药膳,几乎不费多少气力便减成了两份。韩归雁当年不知出生了没?千错万错,孩子是没有错的。且她是吴征良配,更是吴府里不可或缺的人物,吴征不仅是喜爱她,往后更有许多地方要仰仗于她。韩归雁万万不能有事……第二份是留给韩铁衣的。他似乎也是无辜的?可肖家无辜的死难者难道少了么?还有那些沦为奴婢的女眷,无辜者难道少了么?玉茏烟反反复复,踌躇了许久……韩铁衣近来与吴征走得甚近,两人似乎在筹划什么大事。玉茏烟虽几不露面,久居皇宫看人看事自有一套道理。来到金陵之后,吴府看似安定了下来。实则真正不需操心的,仅有寥寥数人,譬如尚未成年的顾盼,譬如那个昏迷不醒的尼姑,譬如被关押着的燕国公主,譬如无甚本事的自己。

    吴征焦虑难安,几至日夜殚精竭虑!吴府上下能人虽多,具统兵之能的大将之材也就韩氏兄妹二人而已……韩铁衣几与韩归雁一样的重要,堪称吴征的左膀右臂,他也不能有事……玉茏烟心中也明白,与韩铁衣不过一面之缘,可不知怎地,对这位相貌俊秀得堪称漂亮的儒将,竟有一股发自心底的熟悉与亲切。此情何来不得而知,玉茏烟只知自己打心眼里不想害了他。

    韩克军已是风烛残年,混吃等死,看着也时日无多了……不过是早些,晚些而已,要他一人偿命已是大大便宜了韩家……玉茏烟寻找着借口安慰,鼓励着自己,坚定地朝着那盅特殊的药膳伸出手去,一触盅身,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弟聪明伶俐,韩克军中毒身死之后他一定会猜到是我干的!他会怎么看我?会不会赶我走?会不会原谅我……玉茏烟不敢想下去。这事儿只消做了,就是对吴征巨大的伤害。可仇人就在眼前,若是不做,又如何给肖家列祖列宗一个交代?玉茏烟深感自己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不敢,也不想挣脱。

    为了复仇而在皇宫中苦熬的孤寂日子,几乎烧尽了生命里的一切。若不是吴征突然闯进了天泽宫,现在自己定是枯骨一具。吴征给予自己的,不仅仅是冷宫中没日没夜的念想,以及撩拨心弦的悸动。他一次又一次地冒险来到天泽宫,这几年来几乎恩同再造。

    最落魄,最艰难之际,吴征也没有忘却了玉茏烟。一路历经艰险至此,这一座刚刚开始焕发生机的府邸,正欣欣向荣,每一处都让玉茏烟深深眷恋,更舍不得离去。

    造化弄人,恩人与仇人居然是同在一处屋檐之下极亲密的伙伴。

    抉择之两难,几如抉择断去哪一条手臂……海样深的血仇是这许多年来刻入神魂的执念,而蹉跎半生之后,从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就像枯萎的鲜花不再盛开,与众不同的吴府是无法割舍的眷恋。

    玉茏烟艰难支撑着自己站起,整理好心绪,将盛给韩克军的小盅抓起,放好,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只取他一人的性命以报肖氏一族血仇!韩克军死,此仇从此一笔勾销……“来人,帮我端上去。”仆从们端起一个个托盘向用膳的厅堂走去,玉茏烟又是一阵惧怕:撕破了脸皮之后,小弟会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韩归雁那一边……他一向讲道理,在府上做主的更需讲道理……可有些时候,他也有些蛮不讲理……恍恍惚惚中已回到厅堂,玉茏烟低着头道:“小小心意,请诸位品尝。”不知是为了褒奖她的用心,还是为了更好地宽慰她的紧张,吴征身边的位子已空了出来。

    男女的药膳分开,玉茏烟一一亲自端上,唯独韩克军那一盅又有不同:“韩老将军用的也有些不同,以温补为主……韩……韩老将军请慢用。”“多谢。”韩克军深嗅了一口感叹道:“老夫一贯爱用药膳。药味儿大多人不喜欢,老夫却觉得是异香扑鼻!玉姐儿这一盅前所未闻,倒要大快朵颐!”“且慢。”玉茏烟刚在吴征身边坐下,闻言心中一惊急忙阻止,顿时又觉自己失态。此刻已顾不得这些旁枝末节,她妙目望着清澈又冒着清香味儿的药膳汤,又打量着韩克军须发皆白的苍老容颜,心中忽有股万事皆休之念,面上现出哀戚与厉色道:“你……你不准喝!你不配喝!就算……就算……你不配!”百感交集,千回百转的念头全数纠结在一起。玉茏烟又气又急,热血上头,意识渐渐模糊,望向韩克军的怨毒目光渐渐失神,脱力晕去……厅堂里旋即乱了起来,只见吴征一手扶着玉茏烟,一手从韩克军面前取过小盅,才彻底放下心来一样,一身汗透衣襟,也已几乎脱力,缓缓道:“前因后果,我大致说与你们听……梁兴翰登基不久发生了件大事……侍御史肖英韶犯了事,肖家被满门抄斩……”怒火像烈阳临于头顶炙烤着己身,焚人欲裂。悔恨又像酷寒的深渊没过了腰际,锥冷刺骨。只有后心里一股暖融融的温和气息徐徐入体,护持着胸口一点心火不灭,更让寒暑交加的身体渐渐舒适,渐渐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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