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枣(3/3)
可惜没了。
是呀,可惜没了。她妈说:那时候的孩子跟小草似的,现在可都是当成宝儿养。还得让爸妈给洗衣服过来自己洗!
她不情不愿过去洗衣服。
她妈擦干手,去和面做枣窝窝了。
又过了几年,她到市里上高中。
家里买了新车,她爸开车送她上学。车从屋后绕道,她隔着车窗看那棵枣树。
枣树这几年已经不结果了。
这棵枣树多大了爸?
她爸知道她说的是那棵,想了想说:岁数可不小,得大几十年了。
她点点头。
有次放月假回来,她快高考了心情烦闷,嫌爸妈上班前太唠叨,一个人到枣树旁边蹓跶。
她出了会儿神,冷不丁又看到那个手里握枣的男孩。
他还是没长大,身上脏,手心卷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裤子后面粘着血。
他蹲在地上扣土。
她心里又咚咚跳,她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世界上真的有鬼,她真看见了。
长不大的男孩,脏兮兮的男孩,握着枣的男孩。
她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反而走近了那男孩,轻轻问:你怎么了?
男孩抬起头,没有鬼面獠牙,就只是脏兮兮的小孩的脸。
男孩又伸出手给她看:枣。
天上挂着大太阳,男孩在树荫下,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影子。
她问:给我吗?
男孩将手收回去:枣。
她肩膀被人拍一下,是邻村的男人。
她叫了声叔,男人打量她:妮儿长大了,真漂亮。
那眼神又黏又腻,仿佛带着恶心的臭味。
她往家的方向退两步,男人笑:回家干嘛,家里没人,你爸妈上班去了。
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现在多数人都在睡午觉。
她拔腿要跑,胳膊却叫男人拽住;张嘴想喊,嘴被捂住。
男人抱着她往树林里拖。
她又蹬又踹,挣扎,男孩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们,两只眼睛跟黑洞洞的枪口一样。
正当他感到绝望时,自己身后的男人突然怪叫一声,放松了钳制。她惊慌失措地推开男人,男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翻了几秒白眼就不动了。
晚上爸妈回家,皱眉道:真是晦气,老光棍,死在我们屋后头。
她在房间里不说话,听着爸妈在外头屋低声说话:别看他吃低保,人可不可怜。年轻的时候就是泼皮癞子,糟蹋过谁谁,让人往死里打,还不改
局里也管不住,抓了放放了抓。
老了也不老实,说见着小男孩也上手。
畜生吗那不是。
精神有问题,抓不了。
她趴在桌子上,身上再次涌起令人作呕的感觉。
-
她考上大学了。
爸妈当然很高兴,考的是名牌。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她爸在门口放了挂鞭。
有人来看,冲她嚷:妮儿,这大好事得让你爸请吃饭啊,不吃饭我们可不给红包。
村里的规矩,孩子考上大学一般会给红包。
她感到有些羞耻,躲到屋后去。
那孩子就立在屋后。
她一惊,耳边仍在不断响着鞭炮声,男孩脏兮兮地立在她面前。
她听到村人哈哈笑着:老陈!妮儿出息了!
她爸笑着:嗨,养孩子不容易!
不容易、不容易!
男孩抬着眼睛看她,眼里突然掉出一滴泪来。
她靠在墙上看着他,男孩开始哭泣。
起初是抽噎着哭,后来是号啕大哭,再后来是哀怨的、长长的呜咽。哭得她耳膜震颤,声音越来越凄厉,让人心里一股一股地难受。
可是除了她,没人能听见。
哭声与村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太阳亮着,他们正立在屋后那一块影子里。
她大学放寒假,爸妈开车到市里高铁站接她。
这指甲,这头发,花里胡哨的,像个学生吗?她妈一见面就唠叨,眼睛里却遮不住笑。
她嘿嘿笑着,说:审美不一样嘛。
一路聊着聊着到了家,就说到屋后那棵枣树。
砍了。她爸说:要在那儿建村活动中心,打地基的时候还挖出来一副人骨头。
人骨头?是个墓?
不是,就是一副小孩骨头。她爸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埋的,有人报了警,公安局来人把东西弄走了。
她妈念了句阿弥陀佛:这年头是末法时期,蹊跷百怪的事忒多。
她到家后往屋后看了看,新建的活动中心干净整洁,已经有老人在那里下棋了。
她想起她爸总说的那句话:时代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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