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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便是向本行贷款了，”王全笑吟吟，眼镜片后面的双眼眯得愈发小，“利息算优惠价，可以给你五十两。”

    茶农眼中噙着浑浊的泪，一点点退让：“七……七十两。掌柜的可怜见，小的家里还欠着钱，那些茶树都是租赁的……”

    “那不也挺好？妹仔到年龄都会去配人啊。”王全随口说。然后注意到林玉婵的表情，似乎不那么高兴，甚至有些厌恶。

    而且张口就骂人！

    一回头，“你？”

    他突然起了个念头，伸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变回了笑模样。

    茶农见有人帮腔，简直感激涕零，冲王全拱手作揖：“对，对！掌柜的，要是今日拿不到钱，小的只有饿死了！”

    他似乎要放狠话，但王全身边两个牛高马大的伙计走出两步，茶农就气馁了，弱着声音说：“掌柜的你们不能欺负人，我要现在就付钱！”

    “哎，掌柜的，你不能……”

    “我忙着呢，你快给我回府！”

    王全简直哭笑不得。她异想天开呢，哪有女人做苦力的？

    “我这里有个妹仔，当初三十两银子买来的，如今要嫁人。我看你老实，不如给你吧——五十两银子，外加一个能生养的女仔，这下你可满意了？这是最后一次讲价，再纠缠你连五十两也拿不到！”

    茶农还没说话，一个愤怒的女声斜刺里加入进来。

    “洋商不爱付现银，这钱先等着，年底再来拿吧！”王全一挥手，命令力夫：“茶叶挑走，去仓库！”

    林玉婵却留意在心，甚至觉得这主意不错。

    王全根本没听。他的世界观里，从来没有“女人做生意”这个选项。

    “齐府不要我。”林玉婵说，“宿舍只给我留三日。三日过后，我听他们议论，要……要配给一个长工。”

    *

    “还能骗你？身契都在我这里呢，清白人家的女仔，你若要了，今晚上就能圆房！”

    王全一个迷糊，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干活？”王全嗤笑，“我这里有什么活让你干？”

    “哎，后生仔，”他唤那茶农，“你还没娶亲吧？”

    茶农讷讷点头。

    然而那茶农小伙子盘算一阵，眼珠子渐渐亮了。大商行压价欺负人，他胳膊拧不过大腿，没法跟他们评理；但那掌柜的总算良心发现，提出拿妹仔折茶钱——在他们乡下，娶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懂规矩的妹仔，彩礼都得十几两、几十两银子呢！

    王全从椅子上欠身，推了推眼镜，像看妖怪似的看着林玉婵。

    林玉婵一摊手：“掌柜的，我……我是来干活的。”

    林玉婵指着院子里那些装卸茶叶的力夫，固执地说：“我可以给你的铺子做苦力。我又没缠小脚，走的动路。”

    “就你搬得动几斤……”

    王全吓一大跳。这院子里都是男人，哪来的女眷？

    “掌柜的，有钱也不能欺人太甚。你这叫竭泽而渔，以后茶农都破产改行了，你还能去哪儿收茶叶？你对他厚道点，明年他还来找你做生意！”

    林玉婵早就守在这里，目睹了资本家剥削劳动者的全过程。她知道自己是人在屋檐下，最好怂成一个球。可惜忍了又忍，一腔社会主义觉悟终于战胜了明哲保身的心思，她冲口就怒斥资本家。

    听小凤说的。小凤拿这话恶心她，意思是像她这样的大脚妹，只配做男人做的力气活。

    王全觉得这姓林的妹仔简直阴魂不散，挥手呵斥：“你不在府里呆着，跑这来干嘛？快给我回去！”

    林玉婵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登时气得脸色发青。

    茶农错愕：“这……真的？”

    茶农急了，扑挡在竹筐前面：“年底再付钱，这不是逼我全家老小饿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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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全极其不耐烦：“行规如此，你嫌钱少，自己去找洋行卖啊！看哪个洋大人理你！”

    “你的商铺招不招苦力？”

    他原本也是想卖了今年的茶，回家说个媳妇的，横竖得花钱。

    他解下腰间钱袋，故意哗啦啦晃了一下里头的银子，然后一个银元一个银元地往外数钱。

    林玉婵大胆说：“其实我也会点算账什么的……”

    林玉婵：“听说你这里缺苦力。”

    他明白过来，冷笑一声：“我就说嘛，你还是想跟少爷！哼，晚了！少爷最近连我都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