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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祭坛,是用品质最优良的桃花心木雕成。木材本身自然的黑色树纹一层一层,向中心聚拢,看上去像是海洋中的漩涡。祭坛正面最正中,是用北欧如尼文刻成的,展开的双翼,中间一道长长竖线,代表的是瓦尔基里的佩剑,其上一个圆形,象征圆盾。他的手指抚过每一寸刀痕,每一寸熟悉的线条,恍惚这图案的刻成,不过就是在昨天。指节敲击木板发出空洞的声音,他忽然间意识到,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夹层的。夹层的榫卯结构,也恰恰是他最熟悉的那一种。西里斯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撬开了祭坛中的机关。夹层之中有个木头盒子,看上去仿佛很有些年岁,连黄铜搭扣都被摩挲得锃亮,经年不褪。
他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愣了一愣,而后深吸一口气,将其中的内容小心拿了出来。
躺在萨克森教堂祭坛之中,被瓦尔基里的徽章守护着的,是几百上千张来自于不同年代的纸。羊皮卷,草莎纸,水彩纸,皱纹纸,打印用白纸,甚至扯下来的一角油画画布。上面的署名,其中隔了不知道多少年,都是一样的,西里斯,西里斯,西里斯。循环往复,无穷无尽。那是他自己的签名。画着的都是同一个人,或者应该说,同一个主题。带翅膀的人形,肌肉的构造,骨骼的结构,碳素笔精心描摹的眼睛,向上凸起的肩胛骨,展翅欲飞的双翼。侧脸,鼻梁,背影。还有从不知道哪里的笔记本上扯下来的,像日记一样的手写体。千千百百张纸,从中古到近代,千千百百张……西里斯,一三四九。西里斯,一五三八。西里斯,一八一四。西里斯,一八五八。生生世世,无穷轮回。每一生的他,都在用尽自己全部的精神,全部的爱意,想要看清楚,他的瓦尔基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每一生的他都在追溯他曾经错过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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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森教堂是传统的一层小楼。石块垒成,外墙刷成新雪一样的纯白色。与村中其余建筑物一样,斜屋顶上,都种有葱郁草甸,与周围山峦原野全然融为一体。与他的农场相比,教堂在悬崖更高处,俯瞰峡湾,也俯瞰他的木屋。建筑外围,有小小一圈石墙,中间一扇到他腰间的铁门。萨克森居民甚少,教堂封闭已久,铁门上的锁业已生锈。西里斯双手扶住石墙,轻轻一撑,翻过障碍物落到草甸上。再无声无息地上前推开木门,走入室内。萨克森教堂内饰并无特殊,与法罗群岛上其余地方一样,都是木质结构。镶木板从地面铺到墙上,连走道两边的长条座椅,都是木头雕成。他的手指短暂拂过长凳饰有繁复雕花的靠背,一一辨认出所有木材。挪威的桦木,苏格兰的云松,还有来自更遥远的地方的红木,毋庸置疑,都是漂浮木。像他一样,在风暴之中,被海浪吹打,从遥远的地方,带到了这北海之中人迹罕至的绿岛。
西里斯忽然很释然地笑了一笑,想也许,众神死亡的原野,大概就是长得这个样子吧。
他终于想到,要去那个小教堂看看。
他的生活好像与从前并无差别,一样地早起照料农作物,一样地晚上九点定时入睡,一样地周六进城采购食物。只是某一些时候,比如看到他那台陈旧的打字机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恍惚。西里斯坐在桌边,右手指尖拂过成沓的手稿,怔怔盯着窗外出神。忽然间收回了手,双掌摊开举到眼前。一八五八年,他曾建造过萨克森村中的教堂。不是用这一双手,但却切切实实是他自己,建造了那座祭坛。他从梦境之中得来的,关于那个地方的少许记忆,只有零星画面,没有具体逻辑。那座刻有瓦尔基里符号的祭坛,究竟对于他而言,有什么样深刻的意义。才会在穿越时间与历史,重新在他的梦中出现。
走道漫长好像无有尽头。他能听见自己的皮靴踩响木制地面的声音,一声一声,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教堂另一端,雕花隔断掩映的祭坛。原本的木质祭坛被红色天鹅绒布料铺盖,摆放有落满了灰尘与蜘蛛网的烛台与十字架。他想要伸出手去,挪开这些器物,却好像突然间失去力气。倒退几步,坐到距祭坛最近的一排座椅上,怔怔不知该做一些什么。茫然之中,转头望向格窗外。苍绿色大地在眼前铺展开,不知名的群鸟在海岸上空翩飞而过。黑色的山麓,嶙峋的巨石,云雾,炊烟,泻湖与峡湾,一切的一切,与十个世纪之前,他刚刚到达这个地方的时候,看上去,并无什么区别。原野上的野花还是开了又败,与这山间,人的性命一样,都是朝生暮死。命运,也一样身不由己。北欧诸神,与任何其余宗教的神明,最大的不同,也就是这种身不由己,这种人性。他们一样伤心失落,有恐惧,有渴望。就算是瓦尔基里,收割灵魂的北欧武神,也有不能面对的事情,不能排解的悲惶。生离死别,他也一样无能为力。
他终于屈膝坐在祭台前的地面上,轻轻掀起覆盖其上的红色绒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