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上 无人不苦,有情皆冤(6/6)
齐怀文望着卫徵字迹所写下的“沈弃”二字想了半歇,阖上眼在脑中重构几年前他老师此举的意图。
他老师向来居学宫而筹划千里之外,论谋划齐怀文自愧弗如。
他早就将能操控的退路都给齐怀文想好了,前途、政道以及各种层面的,连曾经爱人的感情都要高风亮节地横插一脚。
但都是过去了。
齐怀文睁开眼,缓缓呼出一口热气,伸手将那意图规劝沈弃去鄢陵寻他的书信也投入火中。
这桩感情他很早前就释怀,为向卫徵透露和解之意,那年苏辰远在梁写信问他是否一起送卫徵的六十寿礼时,他送了副名家所书写的旧时有名的颂师的字去学宫,他猜卫徵能懂他的意思。
送的是没差,尽管后来齐怀文去算,后知后觉尴尬发现世人眼中自己身死的那段日子,正好赶上卫徵六十大寿。
齐怀文道完,冬日天短,天几近黑下。他见沈弃不说话,略吃惊:“怎么?慕容言没告诉过你?”
沈弃顿时百感交集,口齿难得磕绊,“他、他也知道?”
“他将那书钻研那般深,净挖我的伏线,续写那本后又突然之间断了,我想他该是知情的。”齐怀文垂下眼,用火钳拨开世人为之癫狂的后十二回原稿的灰烬,将掩在火中的红薯挑出,因太烫手忙脚乱换着手呼着凉气掰分开,将另一半递给沈弃。“也不能说再没见过我,我让你师哥丢进河中昏过去的那半月,曾嗅见过墨香。”又道:“当年若没那么桩事,兴许会大有不同,若非体力不济,我哪会任由他一直禁足。可没法子,全都是一个个偶然串起的,若非那么些偶然,我也遇不上你。这么一想,不算全输。”
沈弃稳稳接过,可心绪却不如手上稳,他甚至觉得这上头都染上一层墨香。
“为何要烧掉。”
“本就是我写的东西嘛,如何处置都可以。”齐怀文咬一口红薯,烫得仰天嘶嘶吸凉气,火焰映亮他满不在乎的脸,“况且这也并非原稿。”
沈弃并不急于吃,红薯将手指烫到发麻也不换手,一双眼沉沉望着齐怀文。
“尽管字迹、浓淡、勾画、无意染上的墨迹、污渍都一样,但并不是我写的。老师当年在字迹上骗过姜长千一次,便是仿的我的字。他一直笃定当年为他回信的就是我,他本就与学宫之间绷紧了弦,我怕他一旦知道这内情,一气之下迁怒下去,恐会殃及学宫,一直没敢说这事。”齐怀文又说:“姜长千倒不冤,你是不知道他多神,不仅是字,连文法都能仿。有时替我给祭酒写的认罪书,拿给我让我分辨,我都分不出。”
“那你?”
“太香了。”口舌已适应热烫,齐怀文呵出白气,“关禁闭时哪会给我卫墨,那烂墨为了维持写完让我勾兑了过多的水,字迹极浅,连墨臭味都散了。”又听他淡淡道:“这种水平的错不该会是他犯的。”
沈弃暗想了些,但未开口,只道:“那原稿呢?”
“谁知道。”齐怀文捡起一旁曾乘过姜茶的碗站起身,“猜他心思太累。况且我如今也不想知道。”
厨子来唤他们吃饭了。
齐怀文高起声应了一句,顿时飘荡在屋舍间的琴声也止住了。门让一把推开,辰知如获大赦地冲出来,寻了一圈见到齐怀文与沈弃在院落中站着,脆生生叫了句爹爹,便小跑着过来。
齐怀文换上副笑,讲慢些跑,别摔着。
沈弃却一语不发。
齐怀文回过脸,笑还没褪下,用疑惑的眼神投向他,问怎么了。
沈弃迟疑一下,摇摇头。
“早些吃饭,这天也黑下去,明早得摆案,给村里写楹联。”齐怀文将碗交给辰知,又交给她一枚糖果,代价是她去将碗送去给婆婆。辰知得了乖,含着糖一蹦一跳的过去了,齐怀文目送她走远,向沈弃伸出手:“走了。”
沈弃却是像没听到,双眼出神望向火堆中稿纸的灰烬,方才热烫的红薯灼得他指尖通红,如今凉透,一口未碰仍是捧在手中。
齐怀文回眼就是他那副模样,呼吸一漏,暗咬了下牙。怕的终究要来,于是又重讲一遍。
再一声才将垂头望向灰烬的人唤回神,沈弃几乎不可察的颤一下,很快抬眼朝他看过来,眼中暗了暗,喉结滑动。
“先把手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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