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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拜托你啦，”我说，“我爱她，就像你爱我那样。”

    她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只知道那大约是个很可爱以至于可笑的名字，梅宝？或者——

    我愣了一下，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她的话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但似乎并不只是开个玩笑。我几乎为她的诚恳和较真震惊了，一个认真的呆瓜！像她这样的人，如果有志去造超级炸弹，说不定还真能搞出点名堂来，而不是在芝加哥名不见经传的公立高中日复一日教那些毫无希望的废材。

    我的父亲是一个小职员，英国佬的做派，竭力维持体面，但他的那些钱一带回家来就像投进无底洞一样被吃掉了。家里的孩子仿佛无穷无尽，屋子里尽是啼哭声，相反地，他格外沉默，不过后来我也觉得可能是他羞于展示自己结巴的口癖。

    我笑起来，替她打开副驾位的车门。

    第15章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我突然说：“像那些会离你而去的人，婚姻也绑不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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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没有什么，我说。

    妈妈大概像奶牛一样有三对乳头，不然怎么堵得住那么多张嘴？照这样推理，她还得有四双手，一双煮饭，一双洗尿布，一双缝补衣服，一双应付她的丈夫，否则恐怕又要弄出一个新孩子来。

    沉默。

    我准备开去学校看看。布彻尔的那个班主任苏珊侧对着我，就在门口。她转过头来，看见我的时候表情也有一点尴尬，但还是跟我打了招呼。

    苏珊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我，那双无辜的眼睛就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我下车，问她布彻尔还有多久放学。说话的时候发现她总是回避我的视线，她哭过，眼眶还是红红的，像兔子一样。我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白痕，跟周围的皮肤色差还很明显。

    我没有想到自己从此再也不会见到他。

    我怎么不知道？我递上一张手帕，她小声咕哝了一句“谢谢”，默默接过手帕，按在眼睛上，很久，长舒一口气：“谢谢你，赛德斯先生。”

    去进购药材的时候，药厂的老板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我，咕哝了半天，只说：“你该少喝一点。”我咧嘴一笑。把货物搬进店里，跟伙计一起整理货架，一晃就到了下午。我吃了两个馅饼当作午饭，这时候才想起来考虑布彻尔怎么样了。他放学了吗？大概还没有吧，他下午上几节课？

    她说：“我想为上次布彻尔的事道歉。那天之后，我想了很久，也许人情世故也和知识一样需要人主动去涉足和挖掘。以后碰上学生之间的纠纷，我会尽力去尝试了解事情的全貌。另外我还买了几本书，现在，如何跟青春期孩子有效沟通是我的必修课。”

    她说：“我的妆都花了。”

    “婊子！”

    我父亲经常一边打她一边骂。有一次他打聋了她的一只耳朵，有一次他把她的头按进金鱼缸，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抬起头的时候吃下一只金鱼，我看见一条抖动的鱼尾露在她的嘴唇外面，过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在我印象里他是一个闷不做声的方块儿，在家里挪来挪去，惯于向我妈发号施令：做饭！去补衣服！把老幺的嘴堵——堵——堵上！他一结巴就开始生气，相应的，我妈和我们几个大孩子就会倒霉。

    我是家里第七个孩子，不是最后一个。 我妈一共生了多少个可能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我17岁的时候家里一共有五个人，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他们哭着出生，最后像一颗石子掉进水里一样销声匿迹。我相信他们都死了，否则，为什么我有这么庞大的一个家族，当我走在街上，无数次放眼望去，会感觉那么孤独？

    最开始他说这婊子一定是跟人跑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妈妈已经不见了大半天，我说也可能是出事了，他不信。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我看着他那张方脸，猛然升起一种想把他的眼珠抠出来的冲动，我想抓住他的脑袋往墙上砸，我想象他从怒吼到求饶到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突发奇想，问：“你愿意出来跟我喝杯咖啡吗？”

    有一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我一把甩开她，说：“你懂什么，婊子？”她狠狠给了我一耳光，我今年四十二岁，至今还能想起那种脑袋嗡嗡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抢在我的眼泪流下来之前，她抱住我哭着说：“苏伊，你不可以这样叫我，只有你不能……这么多的小杂种里我只爱你，你绝不能——你怎么敢？”

    她告诉我大约还有一个半小时。我说哦，感觉这女的真是可怜。苏珊压抑地吸了一下鼻子，礼貌地说如果没什么事她就告辞。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拖着头重脚轻的身体栽回车里，车里古龙水混合着尸体的余味太恶心了，我的胃翻腾了一路。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悲伤地看着我，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远了，消失在远处林间的雾气里。

    第二天她出门买菜后再也没有回来。我爸不得不开始洗尿布、照顾孩子，一度精神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