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5/10)

    “兄弟姐妹早晚都会分开,就算是家人也不能一直在一起……”关玉麟苦口婆心道。

    “——不一直在一起也可以。”

    玉麟闻言惊愕的扭过脸来:“你说什么?”

    “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哈?”

    “阿姐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关玉麟脸色微变。

    “……莫名其妙!”他突然有些恼火,声音含怒,表情却带着惶恐。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可从没想过一直坚持黏着他的胞姐会真有想离开自己的一天。乍惊之下又有些烦躁,只紧急将话题扯了回去。

    “你别再左扯右扯了,咬你的是谁你吱一声,我去把他的手掰断就是了。”

    “你不会的。”关玉秀静静的看着他。

    “你是觉得我不敢替你出头?”

    “不是不敢,是不会。”手上那刺眼的牙印灼痛着视神经,关玉秀很平静的说道:“那是你非常重要的心上人。”

    “别开玩笑了,心上人?你不是说真的吧……”

    玉麟咕哝一声,果不其然噤声了。

    关玉秀则等着他的下一步反应。

    “你是说,这是,尚棠弄的?”关玉麟终于僵着脸开口了,语气里满是惶惑。

    呀,果然这就承认那是他心上人了。

    关玉秀忽有一种病态的舒畅,笑了:“所以你能帮阿姐把她的手掰断吗?”

    玉麟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关玉秀,你疯了?”

    “——你怎么跟姐姐说话呢。”胸中横生满腔戾气,关玉秀一把攥住弟弟的手腕,低喃:“不是说会帮我报仇?怎么听到是她就反悔了。阿姐没说错吧,你不会。”

    “她的事你总是冲在前面,她的话你从来都是只信不疑。所以最后才会被骗啊!”关玉秀语调逐渐趋于癫狂。

    玉麟的脸上血色尽失,青筋暴起,胸口一起一伏,被这番话气到极点。

    他身体一震,猛地甩开关玉秀的手。

    “对啊,我是傻子。阿姐若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可以不用再管我的这些破事。我也免得日日被人打扰,乐得清闲。”他冷冷道。

    “可尚棠到底是你朋友,你该是最了解她的,却在背后如此编排她,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这一甩足使了八分力气,“啪”清脆一声,关玉秀手背上刹那显出了红印,身体也不由往后踉跄。

    “小心!”少年刚吼完就有些后悔。见状立即伸手想来扶她。关玉秀则一反常态的后退几步,躲开了。

    关玉麟一愣,他阿姐可从来没拒绝过他,以往即使两人吵架也都是关玉秀很快服软。他这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对面自家阿姐嘴一撇,低声骂了句。

    “玉麟是笨蛋。”

    关玉秀离开了。留下关玉麟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摸不到头脑,因吵架头一次姐姐的反常而焦躁不安,想追出去又拉不下脸,最后只坐回椅子上生闷气,自我安慰反正过会儿她就会回来找他一口一个玉麟对不起了。他那时候只要大方的表示原谅二人就会和解了。

    可他直等到太阳下山,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关玉秀也没再来找他。

    关玉秀摸索着回了自己屋,看着这与记忆中别无一般的房间,只觉恍若隔世。将军府虽是皇家赐给她父亲的,但这夫妻二人常年在边关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关玉秀在京中又需要人照顾,祖父母又早已不在,就将本已归乡种田的外祖父阿公请回了京城的府上。

    阿公虽曾也是叱咤风云的武将,脾气却十分和顺。总是乐呵呵的坐在宅子里,没事种种地,喝喝茶,听听朝中旧友的诉苦,享受着晚年生活。戚威家代代都是只娶一妻,绝不纳妾,关将军与夫人结亲后也尊此道,从未纳妾,并将此条作为家规订了下去。

    因为关家有着这样的规矩,所以关玉麟才觉得关玉秀与皇室的结亲从根本上就不可能。

    自关玉秀与关玉麟二人阿婆走后,不知是年老心境已变,还是孤独所致,阿公变得十分热衷于钻研农学,因此将军府中被上上下下种了不少农作物,几乎没有空出的地,也因此省了好大一笔采购食材的费用,谁来了不夸一句将军府勤俭节俭,实我东临之典范呢。如今京中贵族中像将军府上这场景也算独树一帜了。也因此成了着名的朝中老臣叙旧地,时不时的就有胡子花白的老爷爷跑来跟阿公一聊就一天。曾经还被尚棠戏称为养老院。

    关玉秀本身就不爱说话,虽名义上被阿公教养,但也只是放养,阿公从不要求她请安,也不要求她与他一起用餐,加上老头三天两头的总往外跑,关玉秀平日也见不到老人几次,也与阿公也不太熟悉,又因处于这样闲适自然的环境下,因此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样平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关氏夫妇被征调回京,玉麟被封为少将代替父亲派去边关镇守为止。在他们回来之后不过一个月,某天阿公就带着那些的伯伯婶婶一声不吭的不告而别了,只留下纸条说他回乡守着阿婆去了,从此杳无音讯。

    关玉秀回忆起往事,不知不觉将与玉麟的争端抛在脑后,这才想起手上的伤口还要包扎,因为已经完全结痂了,不想再麻烦人特地跑一趟去请大夫,关玉秀自己冲了下,凭记忆回屋拿药粉和干净布条包扎好了。

    关玉秀的院里没有丫鬟,这是父母在关玉秀来之前特意吩咐过的。她没觉得没人服侍有什么不方便,也习惯了,玉麟来到瑞京后原本是有仆人的,见到她这样却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要了,坚持同她一样,还说这样更自在,结果自己连头发也梳不好,还是玉秀慢慢教他的。

    其实关玉秀也知道。就连尚棠这个不受待见的在相府中也至少还是有丫鬟婆子服侍,父母此举并非只是锻炼她自理。

    只是父母并不爱她,之所以独把她送到瑞京也是不想让她再接触玉麟。

    她明白,也泰然接受。她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接受父母不喜爱自己的事实了,所以她从未觉得有过不忿、悲伤、不平。

    来到瑞京后她也觉得自己不会再见到玉麟了,她也接受了,可是,玉麟两年后却自己来找她了。

    学堂,驻地边城也有。可是既然父母说玉麟要来瑞京和她念书,那就绝不可能是父母的授意。

    是玉麟自己要求来的。

    察觉了这一点后,关玉秀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该是高兴,非常高兴的,可她觉得这根本无法与胸中汹涌的心绪等同。她将玉麟的所有来信都小心的珍藏,而这一封告知自己将要来京的来信,则被她连夜缝了平安符,小心的塞了进去,天天捏着入睡。

    说起来平安符!关玉秀立刻从心口的位置衬出一个深蓝色的护身符,她急忙打开,从里面拿出那封信。

    啊,关玉秀脸上显出无与伦比的宽慰来,还在。

    这个护身符当时不知哪天被尚棠看去了,关玉秀越不给她却要,即使说做个一模一样的给她也不要,就要她手里这个。关玉秀拒绝了。后来尚棠不知和玉麟说了什么,玉麟过来亲自找她要来了,于是关玉秀把信拿出来,把平安符给了尚棠。尚棠却仍不满意,后来不知怎么,那封信也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她紧紧捏住这封信,把它小心的折好,放回了附身符,又将护身符放到贴心处。

    回来了,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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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玉麟趁有人送来晚餐时问管家赵爷,阿姐最近是否出了什么事,去过哪儿。

    “大小姐哪里都没去,自您出事后一直没去学堂,每日就来您这边看望。”赵爷温和道。

    “这就怪了,哪都没去,怎么就会被咬了。”关玉麟神色阴沉,揉着头自言自语。

    “大小姐受伤了?我去请大夫来吧。”

    关玉麟这才惊觉:“对,你快去请个人来给她看看。阿姐那手搞不好要留疤。”

    “秀秀怎么了?”

    倏地传来一个声音道。一少女推门而入,这少女身着颜色略深的紫裙,露着雪白的颈子和手腕,配着啷当作响的金饰,一步并作两步走,一双的微微眯起的极美的丹凤眼直直的撞进关玉麟的视线里。正是少女时期的尚棠。赵爷问了生好就退下了。

    “谁知道。”关玉麟方才还沉浸在和胞姐吵架的怒火余韵中,此时尚棠来了也只是失望的冷哼一声,并不多说。

    一个老奴进门为相对而坐的二人沏了茶,接着不声不响的退下了。

    “你们将军府真有够自在,这些婆婆奴才也都行事随意的很。”尚棠看着远去的老奴,慵懒的倚在椅子上,抬起手腕,举起茶杯轻声感叹。

    这语气又像是赞叹又像是讥讽,令人琢磨不透,她说话总是这样,就像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神秘莫测,令人忍不住的想去探究她的一切。

    “我们练武的匹夫家里可没文官那么多臭规矩。再说这些都是跟着阿公多年的老奴,真论起来也都是长辈。”关玉麟撑着下巴,抿嘴喝下一口茶,心不在焉道:“若不是你来都不用她们伺候的。”

    “很好,很民主。不愧是京中的养老院。也就在这能觉得好似回家般放松。”尚棠刷的拍手,接着嘻嘻笑了,明艳的笑晃得关玉麟眼皮一跳,移开视线。

    尚棠歪头瞧了他几眼,心下了然:“你们吵架了?”

    “谁和谁。”

    “你阿姐和你。”

    关玉麟不由烦躁起来:“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小事儿?”尚棠吃吃笑了:“她会因为不值当提的小事和你吵架?我才不信呢!”

    关玉麟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别扭,忍不住反驳:“她也不是一直脾气好的。”虽然他知道阿姐并不像她总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和顺,但至少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未有过如今天这样,简直像是被什么上了身般的和他争吵。

    “少来,虽然她平日是个什么都不爱管的,但碰到你的事就不一样了。”尚棠只微笑着说着关玉麟半懂不懂的话。

    “那么是什么小事儿惹得姐弟吵架呢?”

    关玉麟瞥了眼面前的少女,视线在她唇边游移不定。

    尚棠眯起眼,笑容更深:“阿麟,你在看什么呢?”

    “你咬了她?”关玉麟略迟疑道。

    “什么?咬了谁?”尚棠睁大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阿姐。”

    “秀秀怎么了?”

    “我今天看到她右手上有很深的牙印,有人快把她手要穿了。”关玉麟慢条斯理道。

    尚棠不笑了。她皱起眉来:“不会是被野狗咬了罢?万一染了狂犬”

    “她说是你咬的。”

    尚棠的表情一时可谓精彩纷呈。

    “她说,是我咬的?”尚棠一字一句重复道。

    关玉麟没说话,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

    两人沉默了片刻,尚棠砸吧出味儿来了:“所以,你是替她来向我兴师问罪来了?”

    “是你干的吗?”关玉麟没作答,右手摩挲着茶杯外沿,也不看她,只是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我要是说是呢。”尚棠带点恶意的笑开了。

    关玉麟忽而压抑至极的从喉间轻叹出了口气。

    “你和阿姐之前因为什么打起来,我不管,棠棠。”

    关玉麟低头把玩着腰间的剑穗,呢喃着。

    “可你下次若再那么伤我阿姐——我就削了你的手。”

    他这话说的轻轻巧巧,明明白白,就像是在说一会要去哪儿吃饭,而不是斩落心上人的手这样的暴行。

    这话一出,室内静的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

    “——你真的信?阿麟,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种人?”

    划破沉默的是尚棠,她捂住嘴,表情带着浮夸的不可置信,嗓音却丝毫没动摇,一看就是装的。

    “阿姐不会对我说谎。”

    关玉麟只是把玩着剑穗,并不抬头。声音沉稳中透着一种认死理的坚定。

    “你不信我?”尚棠换了一种很悲怆的语调,“咱们二人认识这么久了,我与秀秀也是至交好友,我怎会伤她?”

    许是那语气太过悲怆,关玉麟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侧过头看到对面少女绝美脸蛋所展露的那种夸张哀伤委屈的神色,改口嘻嘻笑道:“不只是种假设吗。”

    “我是说如果真如我阿姐所说,才会如此。”

    他想了想,又轻快道:“你们之间应该是有些误会,我虽不知情,不过最好把这事说开好。免得落下疙瘩。”

    “……”

    尚棠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勾起嘴角,声音阴沉的答了句:“我自不会伤她。”

    她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你伤如何了?”

    “既有力气砍人手,想来是好了罢。”她语带讽刺。

    “我好得很。那帮下作东西想要我的命还远着呢。”关玉麟并没理会她那带刺的深意,托着下巴,意气风发的嗤笑一声。

    “那……今晚有个地方,”尚棠突然来到关玉麟面前低声轻语,语调轻飘飘的,缓缓勾起一个如蜜糖融化般的笑容:“我想让你陪我去。”

    “今晚?”关玉麟抬眼。

    “怎么。”

    “今晚不行。”

    “阿姐手还没好,我得看着她。”

    尚棠若有所思的看着利落的拒绝她的关玉麟。

    “那好吧,我记得明天有庙会,正巧一起,明天我再来找你。”她不做多纠缠,摆摆手离开了。

    关玉秀被赵爷带来的大夫看了诊,大夫看了这伤口也神色怪异,说是咬的太深了,但又说还不打紧,只是右手暂且少动,又帮她重新包扎了。

    送走大夫后,关玉秀忽感疲惫,一头栽倒在软塌上,全身的躁动这才得以缓解。

    她得想办法。想个办法让玉麟远离尚棠。

    关玉秀狠掐着手心,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是一片荒漠。梦中的玉麟浑身浴血,胳膊也没了一只,吃力的拖着长剑向远方走去,走过的路蜿蜒出一道血痕。

    关玉秀站在他身后,无法出声,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他渐行渐远。逐渐绝望。

    突然玉麟回过头,望了她一眼。他睁大眼睛,对着关玉秀说着什么,向她跑来。

    关玉秀欣喜若狂。

    然而就在下一秒,玉麟的动作戛然而止。关玉秀正疑惑之际,看到他突然半跪倒下,身上插着无数的兵刃。

    “阿姐。”他悲伤的看着关玉秀,头颅掉了下来。

    关玉秀尖叫着醒了过来,把正给关玉秀拭泪的关玉麟吓了一跳。

    看关玉秀幽绿色的眼死死盯着他,关玉麟手停在半空,脸上多少有些尴尬,毕竟之前还大吵了一架,他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

    “咳,你醒了啊,别误会,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怎么样,看完这就走……唔!”

    关玉秀用尽全身的气力,张开双手,两臂如藤蔓般将他死命缠住,她双目涣散,嘴唇不停的哆嗦:“玉麟,别死,别死……”

    “我说,你不是又做了我死了的梦了吧。”

    玉麟怔了下,无奈的拍着关玉秀的后背安抚,语调也不自觉软下来,失笑道:“哭成这样,到底是有多怕我死啊?”

    他这么说着,缓和了语调。稍早时的怒气也一下跑的烟消云散了。

    关玉秀却只是抓着他不放,不停发抖,瞪着眼张煌的说不出话。

    “好好好,我不走。”

    玉麟叹一口气,用哄孩子的语气拍拍她的背,把手臂一伸,也回搂紧关玉秀的腰,把下巴磕在她的肩上,难得柔声安抚着胞姐:“傻阿姐,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吗?一瞬迷惘的关玉秀猛的狠掐手心,不对。

    那根本不是梦。

    “求你了,别信她……”她抖着嘴唇,发出不成音节的语调。

    “好了,好了……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别怕哈。”

    关玉麟无奈了,不停的像哄孩子般安抚着怀中少女,关玉秀也由歇斯底里的状态渐渐平静下来,在极度紧绷的神经感到安心无比的同时,又在他怀中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游离状态。

    “真是个傻的。”

    听到玉麟饱含复杂情绪的声音,关玉秀的意识沉入了舒适的黑暗,终于迎来了一场安稳的睡眠。

    她又做了梦。

    这次梦到的是儿时的场景。一群孩子总趁着玉麟去训练的功夫,偷偷捉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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