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6/10)

    在边关外的守城,尊卑等级不像京中这么严苛,父母镇守边关,德高望重,不屑拿身份压人,从小就把子女扔进军队的训练场,在训练场一起训练的还有各个教头的孩子,练武之地向来以强为尊,大人之间尚能知道一些尊卑礼仪,小孩子却全然不管这些,管你是将军的女儿还是什么的,只要弱就会被欺负。

    什么训练都完成不好的关玉秀自然是总同龄小孩奚落,父母对这情况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特意为她出头,边关一向提倡以武为尊,他们那时只想把她锻炼的更强,亦或是单纯不想管她。

    但关玉秀无论如何都不行,骑马,射箭,扎马步,样样不如人。所以训练场的孩子们总会想欺负她来找到优越感。彰显一下即使将军家的还不是不如我的优越感。

    对这种事,她通常是接受,任他们拉扯嘲笑,也并不会反驳。毕竟这些孩子不敢欺负关玉秀太明目张胆,要是被大人看见了他们这样对关玉秀,他们还是会被狠揍的。

    他们只是时不时的结伴出现奚落她,在扎马步时猛地绊她一跟头,跑步时朝她脸上撒把土就跑。这种情况多了也烦,于是关玉秀找到了一个好用的应对方法,就是跟紧自己的弟弟关玉麟。

    被称为天才的关玉麟在训练场上是碾压一众小孩的存在,和玉麟在一起,那群孩子就不敢近她身了。用这种办法关玉秀享受了一段安然时光,可后来玉麟因为训练进步太快,就脱离了孩子们的训练场,被父母调去同成人一道训练,虽然每天只是去一个时辰,可这段时间对在训练场的关玉秀来说分外难熬。

    “总黏着你弟弟,真不害臊。”

    那是在每日她深恶痛绝的训练后的休息时间,教头们都去休息了,训练场只剩下这几个小孩一个男孩这么说,突然拽了她头发一下。

    这就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群孩子哗的涌上来,又是拽她头发又是推她身体,还拧的她胳膊青紫一片。

    “你别总是跟着你弟弟!废物女!”

    “草包大小姐!根本不像将军的孩子!”

    “你这么弱,凭什么当关玉麟的姐姐!还总是跟着他!”

    诸如此类的骂声愈演愈烈。他们围成一圈,把她推来搡去。头发也被拽得散了下来。

    那个时候她怎么想的来着,关玉秀也记不清了。

    有没有反抗?

    有没有哭泣?

    有没有骂回去?

    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已经麻木了?

    都忘了。

    其实小的时候,她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人的脑是很神奇的,它能让你选择性的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并把这些往事在潜意识里模糊化。让你形成‘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吗’的错觉,质疑自己的记忆。

    不过她应该没哭,她打小就不怎么会哭,别说是为了自己。

    其实有时候,她觉得那些孩子说的挺对的。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关玉秀记得很清楚。

    围着她的孩子其中之一突然发出惨叫,飞了出去。然后她面前的人群有了一个缺口。关玉麟就站在那里。

    显眼银发高高束起,一双翡翠绿的眸子。同样还是孩子的关玉麟,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他提起右边一个孩子的衣领,啪的一声把那孩子扔飞出去,又抬起左腿咣一声把左边的孩子踹跪下。

    在其他孩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打飞了两个,踹倒了一个,来到关玉秀面前将她扶起了。

    他掰着她的肩膀转着看了看她身上的伤,把剩下那几个因恐惧呆滞的孩子聚到一起,面无表情地挨个儿问:“你打了我阿姐几下?”

    等那个孩子说完之后他就会把人踢飞。

    边关训练场以强为尊。没有孩子逃跑,他们既然敢做就敢认。

    最后所有欺负她的孩子都享受了一次关玉麟的踢飞待遇。

    “这是一次。”关玉麟说,“要是到了第三次,我砍了你们。”

    训练场没有孩子被砍,自此也没有孩子会在关玉麟面前欺负她了。

    这事被父母知道后,罚关玉麟跪在马场正中一天,理由是恃强凌弱。

    关玉秀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孩子结伴欺负她就不是恃强凌弱,而关玉麟帮她打回去就是恃强凌弱。

    不过她理不理解从来不是左右父母决定的关键,关玉麟还是去马场跪了。他本人对这个处罚也没有怨言。

    关玉秀也跟着一起去跪了,因为她不想让关玉麟独自一人,像是做错事般跪在训练场沐浴在众人视线里。

    人和人的体质不可相提并论,她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眼冒金星,可关玉麟不光跪的笔直,还跟没事人一样的劝她。

    “我说阿姐,你就别跟着费劲了,依我的经验,再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就得倒,到时候还不是我把你背回去。”

    她这时候已经两眼一抹黑,几乎看不见玉麟的脸了,却仍嘴硬的哽咽:“不行,大不了我昏这儿陪你。”

    “啧,主要是你在这儿上躺一天怎么看都比我跪的舒服。看着来气啊。”

    “关玉麟!”一个昨天挨踢的孩子突然冲上来对着玉麟喊。后面还跟着小团伙。

    来嘲讽玉麟的。关玉秀下意识心想,手心冒起一层细密的汗。

    “我听我阿爹说将军因为你打我们是恃强凌弱,所以罚你。”

    那男孩吞吞吐吐,面色有些凝重。

    “所以?”关玉麟瘪了瘪嘴,颇为不屑道:“你们想落井下石?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小爷我就算跪着也能揍翻你们。”

    “不是!”男孩这么说着,冲旁边的几个孩子挤眉弄眼的使了眼色,接着他们几个人居然也各自分散,七七八八的跪了下来。

    关玉麟面露意外。

    “所以我们欺负你阿姐也是恃强凌弱,我们也来自愿受罚啦。”那几个孩子这么说道。

    关玉麟没说话。也可能是这意想不到的情况让他想不到要说什么。

    “总觉得要是只让你一个人受罚心里过意不去……显得好像我们做错事不敢当一样!”

    “咱们一起跪着一天应该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他们围着关玉麟,七嘴八舌的跪下来。

    “话说为啥你阿姐也在啊?她干嘛也跟着跪?”

    “她这个样子马上又会晕倒吧……咦,她是不是已经晕了?”

    “真的,她不动了。”

    “……啊!果然是草包大小姐,真麻烦!”

    孩子们叫唤抱怨着,七手八脚的又来抬她。在那吵吵嚷嚷中,关玉秀想,果然玉麟很强啊。

    与生俱来的怪力,怪物般的武学天分,还有那股,不知不觉聚集起,征服周围人的人格魅力。

    要是她的话,永远做不到让这些孩子心服口服。更别提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受罚。

    不,他们来主动受罚倒也不是向她认错,而是想要亲近关玉麟。

    因为对那份远超同龄人的强大心生憧憬,崇拜,心悦诚服,所以自然而然的想要亲近他,跟他搭话。

    而关玉秀,一直没变过。一直也就是那个草包大小姐。即使是一奶同胞,同样的长相,同样的银发碧眼,但她就没有天生的怪力,没有武学天分,更没有强势鲜明的个性,所以即使长大了,也还是被弟弟庇护着的草包。

    无所作为的草包。

    所以玉麟也被害死了。

    “我倒觉得,你个性很鲜明啊。”

    突然一段并不和谐的记忆插了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关玉秀瞳孔就紧缩起来了。

    “说实话,你就是不在乎而已。”

    记忆中那人,慵懒的躺在榻上,猫似的眼珠微微眯起,带着一种洞悉的眼神凝视着她:

    “你只是除了你弟弟之外,根本没有在乎的东西。包括你自己。”

    尚棠。

    关玉秀用从嗓子眼里硬扯出来的声音,低喃着那人的名字。

    “证据就是,你幼年好像受到了挺长时间的霸凌,可无论是欺凌你人的脸,具体事件,还是人数,咱们聊了这么多次你过去的事,除了有关玉麟出现的时候你记得格外清晰,其他的描述都模糊的不行。说明你根本不记得了。”

    “要我,敢对我动手的混蛋的脸我可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所以你其实根本不关心那些……你这人真挺没心没肺的,别人欺负你的事也懒得记。”

    “迄今为止,只有你弟是个特例,要是有天关玉麟出了什么事……搞不好,你会变成远超想象的疯子,哈,秀秀。”

    关玉秀看着记忆中对着她侃侃而谈的尚棠那张脸,尝试着把手伸向这人的脖子。

    “虽然只是个记忆。可在我自己的梦里杀了你也没人能指责。尚棠。”

    尚棠只是扯着嘴角,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笑。

    “秀秀。”她这么说着,好整以暇地说:“你这么恨我,不是正因为你在意我?”

    “胡扯。”关玉秀接着掐她脖子,可无论怎么掐她神色都不变。

    “秀秀,你是喜爱我的。”

    “闭嘴。”关玉秀没泄气,继续掐。

    “因为我是在这世上唯一真正了解你的,你独此一位的朋友。所以你关心我,喜爱我。”

    关玉秀这才大汗淋漓的停了手,她脖子怎么这么硬?根本掐不动。

    要不锯了算了。想到此处,关玉秀在梦中到处找锯子。

    “你心虚了,所以不敢和我对视,只能像这样找借口。”

    关玉秀皱起眉,盯着尚棠那双好似随时都洞悉一切眼,退后一步,开口道:“不对,尚棠,我们不是朋友。”

    “朋友是互相的。我们不是。我了解的只是片面的你,你瞒着我很多事,所以你是骗子。而你又杀了玉麟,所以你是我的仇人。就这么简单。”

    “不过我确实关心你。这你倒是说对了。”关玉秀尝试着把手指戳向尚棠的眼:“我很关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

    这次手指很意外的插入了面前记忆的眼窝中,顿时鲜血淋漓,尚棠也换成了在宫中大火时的模样。

    “可是秀秀,你回到时代的尚棠,并不是我。”只剩半只眼睛的鬼魅幻影咯咯地笑,满脸鲜血显得分外可怖:“这个时候的尚棠,并没有杀死关玉麟。”

    “你能像杀我一样,毫无顾忌的杀了她吗?”

    “杀了那个一无所知的女人?”

    关玉秀面无表情的抽回了手。

    “哦。”她喃喃自语。

    被刺眼的日光唤醒。睁眼后,关玉秀看到玉麟还在身边,静静的趴在塌边睡着了。

    关玉秀松了口气。

    自己的手还紧抓着玉麟的衣袖没放。她低头观察着弟弟的睡脸,内心充斥着柔和与满足。

    真奇妙,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的脸,气质却完全不同。

    关玉麟的雪色睫毛随着呼吸微颤,马尾还没解下,几缕银发垂在侧脸上,优越高挺的鼻子,微抿起的唇瓣,神态放松沉静,整个人如初生稚子般睡得香甜。

    这样露出侧脸,真可爱。

    这样,就算被亲一下脸也不会被发现。

    关玉秀脑中灵光乍现,不禁默默叹于自己的智慧。

    可刚等她要再凑近一点。关玉麟就刷的睁开眼,用锐利如电般的目光近距离逼视着关玉秀。

    “阿姐,你想干嘛?”关玉麟阴着脸,一字一句的质问。他刚就被关玉秀吵醒了,可到底还是想起昨晚的姐弟争吵有些尴尬,本想继续装睡,可关玉秀一反常态的沉默和靠近让他突然心生不安,立刻警惕的睁开眼。

    关玉秀立刻把眼挪开,有点心虚。

    “只是想看看你醒没醒。绝不是想趁你睡着对你做坏事。”

    不好,一紧张全秃噜出来了。

    “坏事?”

    有那么两秒,玉麟的神色变得极为奇异。沉默半晌,他歪头轻哼了一声,白关玉秀一眼,表情极为嫌弃:“算了,下不为例。”

    “阿姐,你都是能出嫁的年纪了,再这样不顾男女大防,会被传闲话的。”

    “又不是外人。”见他没有生气,关玉秀放心了。

    “我就可以吗?”玉麟托着下巴,淡淡道:“虽是姐弟也可能会被人传闲话的啊。”

    “那也不错。”关玉秀无比真诚道。

    “……”关玉麟顿时无语,别过脸,叹气:“又说这种痴话。”

    她说的明明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关玉秀想,不过一直没人信罢了。

    “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关玉麟站起身扭动着酸痛的脖子和僵硬的手腕。

    “不一起吃早饭?”关玉秀问。其实看此时日头,怕早过了饭点。

    “不,我先去练剑,好久没训练骨头都松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你先吃吧,让厨房给我剩点饭就行。”关玉麟把仍拉着他的姐姐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袖口无情的扒拉下去。

    “还有……今晚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可能要到很晚,不用等我晚饭。”关玉麟突然有些支吾。

    “有事?什么事?”关玉秀下意识的问他,然而刚问出口她就想到了什么,不由凝重。

    “……棠棠她。”玉麟犹豫着,只说了三个字就没有再多说。

    这三个字就像针一样扎进了脑中,关玉秀立刻清醒了一大半。

    她不由眯起眼,斟酌着半响,还是忍不住问:“去哪?”

    “今晚谭龙寺有庙会,再加上迎宾楼开业,那里的老板听说是南江的名人,她说想去看看。那地方鱼龙混杂,我不太放心她。”玉麟视线不与关玉秀相对,挠着头,明显是遮掩着心虚。

    对了。上辈子玉麟就是在这个时候伤好了之后就陪尚棠去了庙会,说是回来晚些可根本就是一晚未归,第二天清晨才脸色十分难看的回家了,话也不说就一头栽进自己的屋子,整整一天无论关玉秀怎么喊都不肯出来。而后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故意避着和尚棠见面,关玉秀当时还觉得很奇怪。

    根据她的记忆玉麟这趟是没有危险的,可不知怎么关玉秀还是不想让他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去了吧。”

    “不行,我昨天答应她了。”

    昨天。

    原来尚棠昨天来过了。

    看到关玉秀的脸色,玉麟面无表情的伸出双手一把捏起关玉秀的脸,捏的关玉秀生疼:“你生什么气,又不是不给你带礼物。”

    疼痛使关玉秀声音有些扭曲:“你伤才刚好,万一……”

    “没有万一,上次那只是意外失手,不会有下次。”玉麟撒开手,眉毛一挑,自傲道。

    “再说,棠棠离开我不行的,阿姐。”

    ——棠棠离开我不行的,阿姐。

    这一句话就使关玉秀失去了所有反驳的力气。

    没有谁离开谁是不行的。

    关玉秀很清楚。

    她曾经也以为离开玉麟是不行的。可那段独自在瑞京的日子到底她也无知无觉的过来了。

    她曾经还以为尚棠这个不会交朋友的离了自己在宫中也不行的,可尚棠不也是踩着所有人一步步的顺利登上了后位了。

    觉得对方离不开自己是种自恋症。

    曾经,关玉秀不忍心戳破这层纸,不能告诉关玉麟,尚棠就算离了你也无伤大雅,她并不那么需要你。

    毕竟不是别人,是玉麟。关玉秀真怕他伤心,她不懂失恋的痛,可话本上的人遇到这事可大多寻死觅活的。所以她即使知道,这层窗户纸迟早得捅破,可曾经还是指望时间能用一种温柔的,缓慢的,尽量不伤纸的方式揭露真相。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无所作为就是错的。

    “你要非想去,那我跟你们一起。”关玉秀道。

    关玉麟被骇住了,很久没说话。

    她居然主动要出门?那个阿姐?

    “你脑子坏掉了?”关玉麟摸摸她的头,见她没发烧,且坚定的眼神,一时说不出话,好久才下意识的把眼看向别处,拒绝道:“那不是阿姐你这种小姑娘该去的地儿。”

    “尚棠那样的小姑娘就可以?”

    关玉麟被这话堵的脸一红:“棠棠她又跟你不一样……你又没去过那种地儿。”

    “……”关玉秀沉默了下:“迎宾楼是青楼?”

    关玉麟脸更红了。

    关玉秀一错不错的看着他:“你们去嫖?”

    关玉麟悚然的瞪着她:“你胡说什么?”

    “不,不对,就算尚棠会,你也不……”关玉秀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庙会,迎宾楼……迎宾楼,这个地方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好怀念以前那时候啊。”

    突然记忆跳入了脑海。

    “那时你我之间的隔阂也没有那么深。迎宾楼醉酒的那一晚。我至今仍难以忘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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