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7/10)

    尚棠身着华服,朱唇轻启,声音缠绵,媚眼如丝,妖娆的缠绕着,如结网的蜘蛛。

    关玉秀恍然大悟。

    是啊,就是因为这样玉麟之后才那么脸色不好的回来了啊,这之后闭门不见关玉秀也是,回避尚棠也是。一切就都合理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就这样了。

    “哈,哈哈……”

    关玉秀压抑不住,从喉间挤出了声音。

    “阿姐?”关玉秀的怪异表情让关玉麟无所适从,关玉秀住了口,用那种关玉麟看不懂的眼神在看他。

    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你……”关玉麟迟疑着刚开口,就被关玉秀打断了。

    “烂裤裆的东西。”

    关玉秀极尽温柔,悲悯的说。

    关玉麟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他一定是听错了。

    关玉秀怎么会说这种话。

    她怎么会对他说这种话。

    “想去是吧,那就去啊。”

    关玉秀不辨悲喜道。

    “那么想到和人苟合我也拦不住你,滚吧。”

    语毕,关玉秀不再理他,放下纱帘,将关玉麟隔绝在外,背对着他躺下了。

    “你等等,你说清楚,什么叫和人苟合!”

    关玉麟整个人都被气得发疯,愤怒的掀了帘子,去捉玉秀的右腕,想强迫把她拉起来看他。

    关玉秀却不顾手上的伤,硬是甩开了手:“别碰我。”

    关玉秀冷冷道。

    “脏。”

    关玉麟不可置信的看着关玉秀。

    她的表情似乎很平静,像个面对即将被关入牢中无药可救的罪犯时,冷漠的旁观者。

    “你发什么疯。”关玉麟脸白如纸。

    “滚出去。”

    又是冷淡的三个字。

    这次关玉麟才确认了。

    他没听错。

    关玉秀确实在骂他。并且对他,极其的厌恶。

    心脏空了一瞬。

    她为什么这样说?她凭什么这样说?

    他不过就是和尚棠去新开的酒楼玩一晚,以前也不是没去过烟柳花巷,但他从来都是只和尚棠在里面喝酒聊天,从不干别的。

    至于要这样,用像对待脏东西的态度。

    那个关玉秀。那个阿姐。

    最黏着他的阿姐,只黏着他的阿姐。

    极其嫌恶的拒绝他的靠近。

    怪了,呼吸……。

    无法呼吸。

    关玉麟溺水般沉默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关玉秀也知道,她或许不该这样责备他。玉麟或许真的不知情,这次出行也没有别的目的。

    可是,那潮水般的躁动和憎恨,要怎么抑制。无法抑制就只能排解。只泄露出一丝丝的黑潮思绪,就能排解。

    “我带你去。”

    经过长久的沉默,关玉麟终于说。

    “我带你去看总行了吧。”他大吼道。关玉秀这才抬眼,看到他一双眼红的不成样子。

    见到她有了反应,他像是溺水之人找到浮木般接二连三道:“我带着你去那里看,你大可以看看我在那里平日在干什么。看看我究竟做没做你说的那些个脏事儿!”

    一连吼完,关玉麟这才停下,大喘一口气,抬眼看着关玉秀的反应。

    关玉秀忽然柔和地笑了:“好。”

    “那我也收拾下,晚上一起出去玩。”

    关玉麟的窒息感消失了。

    他这才感觉到唇齿间气息的流入和吐出。那只紧攥心脏的手,也缓缓放开了……

    他略有些无措的蜷缩着手,试探性的去握关玉秀的手腕。

    “怎么了?”

    关玉秀一如既往的笑,并没有再甩开他。

    就好像一刻钟前,什么都没发生般。

    唯一变得,只是他同意了阿姐的请求。

    关玉麟跪下身子,低下头,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到她的大腿上。

    “你得跟我赔礼……”

    他闷闷不乐道。

    “这么无凭据的骂我,你得付出代价。”

    关玉秀轻轻用手梳理着他脑后的马尾,笑而不语。

    不是讨厌和她亲近吗。

    玉麟啊,果然口是心非。

    “大少爷,大小姐,”赵爷掀开帘子道:“谭龙寺到了。”

    关玉麟拉着关玉秀等不及的跨出了马车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修的无比堂皇的寺门大开,山门牌楼上高高的标着“谭龙寺”字样。

    这里人多眼杂,继续乘马车反而不便,于是关玉麟就让赵爷在此地等待,自己和玉秀慢慢的在人流中搜寻着尚棠的身影。

    虽然在牌楼外因为贩卖吃食和各种玩意儿的摊贩居多而显得拥挤,但这情况在踏入寺院的山门殿附近就缓和了许多。

    毕竟人流多数都是喜欢到庙会外面买买东西凑热闹的,真的想进寺里参拜的反而在少数。

    依尚棠的秉性,大概是已经在外面逛过一圈而后嫌人多进庙里去了。

    于是姐弟二人缓步庙里去。

    玉麟今日穿了件天水碧色外袍,亮银滚边,影青的竹子暗纹,腰间别着他那把剑。眉目如星,眸似翡翠,银色的马尾高高束起,尽显少年意气。这般清风明月的公子少年,引得不少过路的女子争相侧目。

    关玉秀认出这件外袍是她之前送给玉麟的生日礼物。这颜色最称玉麟的发色和眼睛。果然穿起来气质卓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见阿姐看着他,笑的春风拂面,满目星光的模样,关玉麟愣了下,红了脸,带点得意的扬起嘴角:“看我干嘛。”

    这件衣服他没穿过,毕竟是阿姐送他的,还是想让她第一个看到。

    “英俊潇洒。”关玉秀感叹。

    关玉麟怔了怔,难得被夸的不好意思,为掩饰尴尬,不时的挠挠脖子,又揉揉鼻子,视线就是不敢往关玉秀那里瞥。

    “秀秀?”

    脑中轰然作响,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关玉秀就仿佛被雷电劈中般全身汗毛倒竖。呼吸困难,胃中即刻涌起了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本来想和玉麟稍微多逛会儿,来的还真快啊。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晚霞将天际染成红紫相间,其中最亮的那一抹正逐渐向她靠近。

    就像火,离得越近就会被灼伤。

    尚棠就是这样的存在。

    “怎么了,脸色这么惨白。”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线里,讥讽道:“又通宵看话本看的头疼了?”

    关玉秀后退了一步。正好躲开尚棠想拉住她的手。

    尚棠握了个空,眨巴眨巴眼,倒也不再强拉,而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眼神让关玉秀有些发冷。

    “话说你怎么在这儿?晚上很危险啊。”

    尚棠歪着头看她。

    “人多眼杂的,你又不喜拥挤,还是快回家去吧,秀秀。”

    关玉秀横生了戾气,仍平静地说:“今天我和你们一起。”

    尚棠不笑了。她从看见关玉秀在这儿的那一刻就不笑了。

    她不笑的时候很少,但关玉秀觉得,尚棠嘴角与其总挂着的冰冷假笑,真倒不如不笑的好。

    “阿麟,是你带秀秀来的?”尚棠转向关玉麟,意有所指道:“都这么大人了,真黏姐姐啊。”

    关玉麟没讲话。

    在关玉秀看来那是一种气馁的难堪。于是她抢先开口。

    “是我硬要跟来的,我想看看你们平时都玩些什么。”

    “玩些什么?嗯……就是吃喝玩乐,逛逛青楼和赌场。秀秀你要跟来也行,我没意见。”尚棠这么说,抱着臂懒懒道,“就是怕你受不了。”

    “没什么受不了的。”关玉秀说。

    尚棠歪了脑袋:“不过今儿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主动出门,我以前拉你你都不愿意从你那鱼缸出来的。转性了?”

    “人总会变。”关玉秀道。

    三人继续向着殿内走去,之间弥漫起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尚棠突然一把揽过玉麟的胳膊:“看看这么多人都在求签祈福,不如咱们也去殿中求个签?”

    关玉麟正沉思着什么,这时被揽住就愣了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关玉秀瞥她一眼,没吭声。

    “小师傅,你们这里最灵验的是哪种签?”尚棠娇笑问一旁的年轻和尚。

    小和尚白净的脸突地一红,低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所求,就是姻缘签了。”

    “姻缘签啊。”尚棠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将这姻缘两个字重重的咬紧,奇异的拉长了声调,哼笑了一声。

    “阿麟,如何,难得来一次,你也一起求求姻缘吧。”

    “我向来不信这些。”关玉麟一向对这些求神拜佛之说不屑一顾,开口回绝,却被尚棠强迫的一把揽起,来到了姻缘签箱旁。

    关玉秀被故意晾在一旁,默默跟在两人后面看着他们,也没抽签。

    尚棠伸手摸出一签,随便描了眼。

    ——爱而不得。

    她顿时神色变得晦暗不明。半响,想到什么,讥讽一笑,转向玉麟问:“看来我得的不是什么好姻缘啊。你又如何?”

    玉麟看着自己手中的签,漠然的摇摇头:“看不懂,大抵也不是什么好话罢。”

    上面只提有四个字,灯火阑珊。

    他并不是很懂这些文邹邹的签文,也不信这些。

    “这世上没有神。也没有佛。”

    尚棠突然远远望着佛像轻声说道,眼中被灯火映的明灭扑朔。

    “爱也没有。也就没有姻缘。这世界上只有数不尽的人。而有人的地方就只有利益纷争。”

    她远远的一指神像,放肆的笑:“你信吗?等你爬到这个权利的顶点。即使原先的你只是一条卑微的狗,最后都可以成为神佛。”

    “到时候这些渺渺众生的所谓姻缘,都是你随笔一写。”

    尚棠勾起嘴角,随手将签文丢回了桶里。玉麟皱眉听着她的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虽大逆不道,却也几乎无可辩驳,颇有些歪理。

    关玉麟扭动手腕,也想把签文丢回签桶,却在中途停了手。像是想到了什么,踌躇着,紧盯着自己手中的签文,看了又看。终是把签收回了袖中。

    尚棠撇眼用余光瞧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神渐冷。忽然说道:“秀秀,你不抽吗?”

    尚棠将目光投向被晾在一旁很久的关玉秀。

    “不用了。”关玉秀摇头。

    “你不想知晓姻缘?”尚棠目光灼灼。

    关玉秀望着尚棠,突然想起来,她在上辈子,和尚棠来逛过一次这里,那时也是被尚棠强拉着祈求姻缘签。

    “秀秀,姻缘一事不由天定,我一向相信事在人为。”

    彼时尚棠自负的微抬着下巴,捏着手里的签纸满不在乎道。

    “所以你抽的签很差?”

    关玉秀替她遗憾的问。抬眼看了眼尚棠手里的签纸,充满同情:“爱而不得……你有喜欢的人吗?”

    尚棠眉头一抽,把手中的签纸用力一篡,揉成一团。睁大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死盯着她,把嘴一撇:“果然是小姑娘,只有你们这个年纪才会信这玩意儿。”

    “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像什么话!话本看多了就会这种后遗症这下你知道了吧!”

    “爱就一定是爱情吗,不能是亲情吗,不能是友情吗,不能是对某种东西的强烈热爱吗?换句话来说就算是对于金钱的热爱也算是爱情吧?这你不能否认吧!”

    “原来如此。”关玉秀明白了:“你想要很多钱,但你得不到。”

    “哼,封建的余孽。”尚棠嗤笑:“这就是你们这地方的局限性了,还在相信这种神佛之说。你如果一年每天都到庙里来抽签难道抽到的签都会是一样的吗?一年之中抽到一次好的签就代表你会发财了吗?抽到一次坏的签就代表你会破产了吗?如果是真会实现的话是什么时候,是抽到的下一秒就会发财或破产吗?如果不是下一秒就实现而是等到好几十年之后你偶尔捡到一笔钱或者丢了几个铜板,那又怎么说?你怎么又能肯定这就是神佛的作用?为什么不能是你单纯的倒霉?话说要是抽个签就能发财的话,庙里写这玩意儿的和尚为什么不自己写一箱子好签天天抽着玩儿?这不比当皇帝还赚钱?”

    “你说得对,但抽这个也只是大家过节,图个好玩儿。”关玉秀忽视了开头叫她封建余孽的那句,对于尚棠突然异常激动起来发表的这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表示了认可。然后随手从签桶抽了只签。

    尚棠突然把头从她肩膀旁边伸过来,一把捏住了签文:“这是什么?”

    她眯起眼,细细的把那四个字重读了一遍。沉默了一刹,而后用一种复杂,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关玉秀,咬牙切齿说了一句:“恋爱脑。”

    关玉秀有些疑惑为什么尚棠突然好像生气了。虽然不太知道这词的意思,直觉不是啥好词。

    “就那么好?”尚棠瞥眼瞧他,讽刺道:“根本就没见过几次,顺手救了你一次,就算再喜欢,这么多年了,至于到现在都忘不了?”

    关玉秀听出了尚棠意有所指,总觉得莫名其妙,也生气了,语气重了些:“你刚不是还说不信签文,事在人为吗?怎么又扯到这上面去了。”

    “我最讨厌像你这样……把那点不值钱的爱情当成一切的蠢货了。”尚棠却不看她,站在那里恨恨的不知向谁说道。

    庙会的灯火虚虚实实,阴暗不明的铺在尚棠的脸上,照的少女的身影一时寂寥又萧索。

    关玉秀突然拽住尚棠的胳膊,把她吓了一大跳:“干嘛?!”

    “道歉,我不是蠢货。”关玉秀顺手把从糖葫芦上摘下的一颗山楂塞到她嘴里,面无表情的平静道。

    指尖擦到嘴唇的瞬间,尚棠猫似瞳孔骤然一缩,被灼伤般往后一退,差点摔倒。

    “唔唔……唔!”尚棠的眼睁得老大,嘴里含着山楂话也说不清楚,她弯下腰,捂着嗓子,挣扎了半天,好像才把山楂咽了进去。随即双眼含泪,愤恨的看着关玉秀,白玉般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染上了绯红色。半晌,才一字一句,咬牙骂道:“你这个……”

    “淫乱、随便、爱勾引人的恋爱脑!”

    关玉秀至今都想不明白那天那顿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臭骂从何而来。

    不过尚棠这人向来莫名其妙,后来恨她恨那么深,估计也是早先在交友过程中逐渐厌烦她了。

    ——从刹那的过往回过神来,撞上尚棠依旧灼灼的目光。她俩这时刚认识不到半年,关系还没有那么熟络。

    关玉秀突然觉得心口很空。

    这里终究不是那时候了。

    一旁的玉麟似乎有些烦躁,戳着她的衣袖:“不想抽就算了,阿姐,走啦。”

    尚棠却眸色一转,快走几步强迫性的拉起玉麟的衣袖:“看看又如何,秀秀难得出门,我和你都抽了,只有她不抽也太可惜了。”

    “这有什么可惜的,反正也是胡说,走了走了。”关玉麟仍想把关玉秀拉走。

    他似乎很不想让关玉秀抽这所谓的姻缘签。

    然而他越不情愿,尚棠似乎就越起劲儿,越发的撺掇着关玉秀去抽签,到最后恨不得拉着她的手替她抽。

    关玉秀敏锐的捕捉到了尚棠笑容中的恶意,她应该转身就跟着玉麟走的。

    可不知怎么的,也许是想看看和上辈子有什么不同,她的手还是从签筒中抽出了一签。

    玉秀还没看内容,签就被抽走了。

    “哼——“心悦卿兮”,不错嘛。”尚棠站在一旁,拉长了声调,咬字清晰的读出了那四个字,带着深意:“秀秀难道是有心上人了?”

    一旁玉麟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也看着她。

    关玉秀站在那里,看着尚棠手里的签文,她只挽了低低的垂肩发髻,银发如星光披在肩头,肌肤苍白,表情无波无澜,即使在无数灯光的映照下也没有暖色。

    她抬起那双幽潭一样的眼,映着红色的光影。

    “不准。”她吐出两个字。阖上了眼。

    “害羞了吗?”

    尚棠恶意笑起,像个火红色的蚂蚱在她旁边蹦来蹦去,调笑着,满意的看见关玉麟的脸色变得铁青。

    离间计成功了一半,尚棠很高兴。

    然而下一秒她的嘴巴突然就被塞一只冰冷的手使劲儿揪住,疼的她面目扭曲,噎住了剩下的话。

    “安静。”

    没等她反应过来,关玉秀就冷冷的放下手。

    尚棠捂着嘴,挑起眉。

    关玉秀之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也不太爱搭理人,但总归是说话温温和和,有种不拘一格的悠然,让人很轻松。不像现在这样,简直就是块冷硬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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