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之死(4/10)

    关玉麟怪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么深的伤怎么会没事?”关玉麟咬紧牙关:“谁干的,你可别跟我说这是你自己咬的。”

    关玉秀则眼皮微垂,指尖轻抚着那骇人伤口,深到几可见骨的齿痕,就算日后长好也会留下醒目的疤痕,眼前闪过尚棠那时癫狂至极想要抓住她的情景。沉思起来。

    真没想到那个,居然还给自己留下了这种纪念。按理说回到之前,身体也还是之前的,却又带来了这种死后被咬的伤口,这真是想不通。莫非这并不是单纯的时光倒流……

    “关玉秀!”见她迟迟不吭声,关玉麟忽然直呼她的大名,凑近脸,强迫她与他直视:“别支支吾吾的,快告诉我!”

    关玉秀怜爱的凝视着关玉麟的脸:“我没事。”

    “你不是在顾虑我的伤吧?”关玉麟误会了她的意思,不屑的甩甩手腕:“别说现在已经彻底利索了。我就是只剩一条胳膊,放眼这京城,能真跟你老弟我过招的也没几个。谁干的你直说。”

    “我不是担心这个。”看到他这骄傲自满的模样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遥久未见,关玉秀忍不住又搂紧他的脖子蹭了起来。

    关玉麟被她搂的几乎喘不上气,无奈的又把她从身上扒下来思索:“什么样的人连咱们将军府都敢得罪?”

    他瞥了玉秀一眼:“不会是皇子吧?”

    “前几天听说阿姐和那个谁出游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三皇子。阿姐好像与他相谈甚欢来着……所以,这总不会是他干的吧?”玉麟声音缓缓压低试探问。

    这时的三皇子是谁来着,玉秀一时转不过弯。一开始只呆呆看着他微笑。

    三皇子,三……越昭王沈临渊。

    她反应过来了。噢,是日后设计她枉死,害她家破人亡的那个昏君沈临渊。

    ——是那个畜生。

    玉秀的表情变化被玉麟收入眼底。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真是他!”

    “不,是。”关玉秀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这两个字来。

    关玉秀回想玉麟刚才提到的出游一事。和沈临渊时隔多年长大后的重遇确实差不多是玉麟受伤的前几日。常年除了上学懒得出宅门的她难得被尚棠拉去春游泛舟,记得那天湖上冷的要死,她又准备不足,穿的衣服薄的可怜,被不知是路过还是有意与尚棠幽会的沈临渊认出来,让下人送了件外套披给她。

    这事不用想应该也是尚棠告诉玉麟的。关玉秀奇怪的是,当时她和沈临渊除了寒暄几句而后让下人拿件衣服外再没怎么说过话,怎么到玉麟这里就变成自己和他相谈甚欢了,尚棠那女人真会在弟弟面前给她添油加醋啊。

    “阿姐。”玉麟火冒三丈地捧起玉秀的下巴,让她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已经想起了沈临渊他当年救过你的事,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对我闭紧嘴巴吗。”

    此时关玉麟满身戾气,不知刚才的对话让他想到了哪里,又想象了自己柔弱的阿姐遭遇了些什么,看着很是骇人。

    关玉秀望着他,却一点不觉恐惧,反而把手一合,开心的问:“玉麟是担心我被抢走?”

    少年瞳孔一缩,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立即咬牙切齿地反驳:“别胡说!”

    “哈哈哈哈玉麟真可爱~”

    关玉秀捂着弟弟滚烫的脸颊开怀大笑:“放心吧,姐姐这辈子最喜欢的无论何时都是你啊!”

    她大概也能猜到玉麟想到了什么才会如此生气。

    “不要轻信外人的挑拨,我傻了才会跟那个脑子有问题的搅到一块儿去。”关玉秀阴森森的把玩着弟弟的头发。

    关玉麟却有些不信:“我以为你还很喜欢他呢?不是还专门送了最喜欢的那本书,心心念念了好几年……”

    “不喜欢啊。”关玉秀只微笑:“你记错了,我何时给他送过书?我根本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关玉麟怀疑的看着她,见她神色不像有假,这才松口气。

    “看你平时傻呆呆的。没想到这次觉得倒很对。”关玉麟抱臂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随即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随即在关玉秀捂头时嘀咕:“那沈临渊瞧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喜欢他了最好。”

    他随即正色道:“阿姐,你就跟一个家世差不多的结亲就好。将来住的最好离家近些,这样我去看你也方便。”

    关玉秀从未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这话,按理说他应该还不知道与沈临渊的婚约一事。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只支支吾吾道:“还早呢。”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玉麟咂舌,撇下嘴:“要是嫁个离家远的,或者一年都见不到一次的那种人家,你这性子,被人欺负死了我都不知道。”

    “……”

    关玉秀怔了怔,眼中涌出了泪水:“玉,麟……阿姐不”

    “——我和棠棠成亲后,尽量住的离你近些。”关玉麟眯起眼,嘴角漾开一抹笑。

    这一句就如晴天霹雳让她把剩下的话卡在喉咙。她这才惊醒过来,自家弟弟这时候是多么的迷恋尚棠。

    整日整夜的陪尚棠在京城游玩,耽误课业和训练,遍地搜寻宝物,几乎到了挥霍的地步,只为博美人一笑。甚至临近考试为帮她去老师那偷试卷,被发现后差点被逐出书院,还是看在做尚将军面上才息事宁人,为这事关玉麟差点没被父亲打残。将军府少主专宠相府三小姐的八卦也传的满城皆知。

    关玉秀已知未来,知道此时的尚棠就已经和沈临渊相识相知暧昧不清了,关玉麟却不知道,或者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愿面对,完全陷入了他一厢情愿的恋爱热忱中把尚棠当自己未过门的媳妇。

    关玉麟性格别扭拧巴,他喜欢一个人不会对周围人藏着掖着,会明目张胆的对她好,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我看上的人,不时流露出自己的占有欲,行动上显得霸道专横,可唯独嘴上却绝不会对当事人说半个喜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有绝对的自信能被当事人接受就默认了。

    关玉麟这点是性格缺陷,是对自己完全不利的缺陷。

    一心只对人好,嘴上不说,指望别人也和自己心意相同。

    不过是怕明说被拒绝。

    但反过来,由于没有确认,永远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喜欢自己。即使自己已自信确认,可万一对方不是呢,对方完全不是这样想的呢。

    自顾自陷入一股热情真的好吗。

    即使察觉了不对劲,也顽固的不愿相信。所以当沈临渊和尚棠公布婚约时给他的打击才那么大。

    那是自信、自傲、自尊彻底破碎的一瞬间。即使再怎么自欺欺人,也回不到从前了。

    但是即使这样,也只不过是小挫折。因为人生的路还很长,只要活着,活着总会有一天能够跨过心里那道坎。

    可是未来十八岁的玉麟还来不及跨过那道坎,就被心上人杀死了。

    听闻关玉麟死讯时的光景历历在目。那些记忆仿佛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关玉秀的脑袋。

    “玉麟,阿姐不结婚了。”她捂着欲裂的头道。

    “你又说这种话。”关玉麟听她这话都听腻了,叹着气撇过头去:“什么不想结婚只想跟我呆在一起……阿姐你马上及笄了,怎么还总说这种话。就算你不嫁人,我还要成亲呢。”

    “兄弟姐妹早晚都会分开,就算是家人也不能一直在一起……”关玉麟苦口婆心道。

    “——不一直在一起也可以。”

    玉麟闻言惊愕的扭过脸来:“你说什么?”

    “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哈?”

    “阿姐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关玉麟脸色微变。

    “……莫名其妙!”他突然有些恼火,声音含怒,表情却带着惶恐。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可从没想过一直坚持黏着他的胞姐会真有想离开自己的一天。乍惊之下又有些烦躁,只紧急将话题扯了回去。

    “你别再左扯右扯了,咬你的是谁你吱一声,我去把他的手掰断就是了。”

    “你不会的。”关玉秀静静的看着他。

    “你是觉得我不敢替你出头?”

    “不是不敢,是不会。”手上那刺眼的牙印灼痛着视神经,关玉秀很平静的说道:“那是你非常重要的心上人。”

    “别开玩笑了,心上人?你不是说真的吧……”

    玉麟咕哝一声,果不其然噤声了。

    关玉秀则等着他的下一步反应。

    “你是说,这是,尚棠弄的?”关玉麟终于僵着脸开口了,语气里满是惶惑。

    呀,果然这就承认那是他心上人了。

    关玉秀忽有一种病态的舒畅,笑了:“所以你能帮阿姐把她的手掰断吗?”

    玉麟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关玉秀,你疯了?”

    “——你怎么跟姐姐说话呢。”胸中横生满腔戾气,关玉秀一把攥住弟弟的手腕,低喃:“不是说会帮我报仇?怎么听到是她就反悔了。阿姐没说错吧,你不会。”

    “她的事你总是冲在前面,她的话你从来都是只信不疑。所以最后才会被骗啊!”关玉秀语调逐渐趋于癫狂。

    玉麟的脸上血色尽失,青筋暴起,胸口一起一伏,被这番话气到极点。

    他身体一震,猛地甩开关玉秀的手。

    “对啊,我是傻子。阿姐若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可以不用再管我的这些破事。我也免得日日被人打扰,乐得清闲。”他冷冷道。

    “可尚棠到底是你朋友,你该是最了解她的,却在背后如此编排她,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这一甩足使了八分力气,“啪”清脆一声,关玉秀手背上刹那显出了红印,身体也不由往后踉跄。

    “小心!”少年刚吼完就有些后悔。见状立即伸手想来扶她。关玉秀则一反常态的后退几步,躲开了。

    关玉麟一愣,他阿姐可从来没拒绝过他,以往即使两人吵架也都是关玉秀很快服软。他这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对面自家阿姐嘴一撇,低声骂了句。

    “玉麟是笨蛋。”

    关玉秀离开了。留下关玉麟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摸不到头脑,因吵架头一次姐姐的反常而焦躁不安,想追出去又拉不下脸,最后只坐回椅子上生闷气,自我安慰反正过会儿她就会回来找他一口一个玉麟对不起了。他那时候只要大方的表示原谅二人就会和解了。

    可他直等到太阳下山,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关玉秀也没再来找他。

    关玉秀摸索着回了自己屋,看着这与记忆中别无一般的房间,只觉恍若隔世。将军府虽是皇家赐给她父亲的,但这夫妻二人常年在边关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关玉秀在京中又需要人照顾,祖父母又早已不在,就将本已归乡种田的外祖父阿公请回了京城的府上。

    阿公虽曾也是叱咤风云的武将,脾气却十分和顺。总是乐呵呵的坐在宅子里,没事种种地,喝喝茶,听听朝中旧友的诉苦,享受着晚年生活。戚威家代代都是只娶一妻,绝不纳妾,关将军与夫人结亲后也尊此道,从未纳妾,并将此条作为家规订了下去。

    因为关家有着这样的规矩,所以关玉麟才觉得关玉秀与皇室的结亲从根本上就不可能。

    自关玉秀与关玉麟二人阿婆走后,不知是年老心境已变,还是孤独所致,阿公变得十分热衷于钻研农学,因此将军府中被上上下下种了不少农作物,几乎没有空出的地,也因此省了好大一笔采购食材的费用,谁来了不夸一句将军府勤俭节俭,实我东临之典范呢。如今京中贵族中像将军府上这场景也算独树一帜了。也因此成了着名的朝中老臣叙旧地,时不时的就有胡子花白的老爷爷跑来跟阿公一聊就一天。曾经还被尚棠戏称为养老院。

    关玉秀本身就不爱说话,虽名义上被阿公教养,但也只是放养,阿公从不要求她请安,也不要求她与他一起用餐,加上老头三天两头的总往外跑,关玉秀平日也见不到老人几次,也与阿公也不太熟悉,又因处于这样闲适自然的环境下,因此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样平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关氏夫妇被征调回京,玉麟被封为少将代替父亲派去边关镇守为止。在他们回来之后不过一个月,某天阿公就带着那些的伯伯婶婶一声不吭的不告而别了,只留下纸条说他回乡守着阿婆去了,从此杳无音讯。

    关玉秀回忆起往事,不知不觉将与玉麟的争端抛在脑后,这才想起手上的伤口还要包扎,因为已经完全结痂了,不想再麻烦人特地跑一趟去请大夫,关玉秀自己冲了下,凭记忆回屋拿药粉和干净布条包扎好了。

    关玉秀的院里没有丫鬟,这是父母在关玉秀来之前特意吩咐过的。她没觉得没人服侍有什么不方便,也习惯了,玉麟来到瑞京后原本是有仆人的,见到她这样却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要了,坚持同她一样,还说这样更自在,结果自己连头发也梳不好,还是玉秀慢慢教他的。

    其实关玉秀也知道。就连尚棠这个不受待见的在相府中也至少还是有丫鬟婆子服侍,父母此举并非只是锻炼她自理。

    只是父母并不爱她,之所以独把她送到瑞京也是不想让她再接触玉麟。

    她明白,也泰然接受。她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接受父母不喜爱自己的事实了,所以她从未觉得有过不忿、悲伤、不平。

    来到瑞京后她也觉得自己不会再见到玉麟了,她也接受了,可是,玉麟两年后却自己来找她了。

    学堂,驻地边城也有。可是既然父母说玉麟要来瑞京和她念书,那就绝不可能是父母的授意。

    是玉麟自己要求来的。

    察觉了这一点后,关玉秀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该是高兴,非常高兴的,可她觉得这根本无法与胸中汹涌的心绪等同。她将玉麟的所有来信都小心的珍藏,而这一封告知自己将要来京的来信,则被她连夜缝了平安符,小心的塞了进去,天天捏着入睡。

    说起来平安符!关玉秀立刻从心口的位置衬出一个深蓝色的护身符,她急忙打开,从里面拿出那封信。

    啊,关玉秀脸上显出无与伦比的宽慰来,还在。

    这个护身符当时不知哪天被尚棠看去了,关玉秀越不给她却要,即使说做个一模一样的给她也不要,就要她手里这个。关玉秀拒绝了。后来尚棠不知和玉麟说了什么,玉麟过来亲自找她要来了,于是关玉秀把信拿出来,把平安符给了尚棠。尚棠却仍不满意,后来不知怎么,那封信也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她紧紧捏住这封信,把它小心的折好,放回了附身符,又将护身符放到贴心处。

    回来了,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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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玉麟趁有人送来晚餐时问管家赵爷,阿姐最近是否出了什么事,去过哪儿。

    “大小姐哪里都没去,自您出事后一直没去学堂,每日就来您这边看望。”赵爷温和道。

    “这就怪了,哪都没去,怎么就会被咬了。”关玉麟神色阴沉,揉着头自言自语。

    “大小姐受伤了?我去请大夫来吧。”

    关玉麟这才惊觉:“对,你快去请个人来给她看看。阿姐那手搞不好要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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