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相隔蓬山一万重3(2/10)
赵瑗陡然生出一种愧疚的感觉来,他感觉到赵熹的寂寞,他觉得很对不起赵熹,如果没有赵熹,他能这样作为一个大家长吗?可赵熹被他扔在了宫里,寂寞的,在亭子边睡着了。
“不!”一直昏迷不醒的赵璘忽然睁开眼,大喊道,“我和三娘是真爱!”
赵璘的眼睛睁得极大:“就是!”
尤其是这位吴夫人,当着赵熹的面也敢追着赵璘打,见到赵瑗,她倒是客气一点:“大王来瞧这不成器的东西了。你说说,你说说……”
他和赵瑗抱怨:“白天睡多了,晚上总不想睡。”
“啊?!”
眼看着赵璘就要滚下床,赵瑗赶忙一个箭步上去挟制住他:“璘哥?璘哥!醒来!”
恩平郡王府灯火通明,各类道士已经就位,赵瑗无暇他顾,下马以后径直往赵璘的寝阁走,隔得老远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哀嚎:“小宝,你别吓娘啊!我的宝!”
赵瑗没有问,他知道岳展不会骗他,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了,他来问岳展赵熹在哪里,岳展告诉他了,抛却赵熹以后,他还有一点伶仃的话要对这个见了没几面,却私心里渴望是父亲的人说。
赵璘对他暗示自己绝不和秦枞一党,他讨厌猫,也讨厌捉猫的秦枞,他也知道禁军的异动了么?相信赵璘,还是不相信?他不知道。
北伐。去实现——
“我能开两石的弓,有了一匹马叫白义,就在外面。叔叔曾经和我说的那些话,我没有一天忘记。我一定会……”
赵熹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把赵瑗和秦枞两个人的府邸排的很近,赵瑗在北,秦枞在南,屋檐都几乎挨着,有时候他甚至能听见秦府的歌舞女乐之声。
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赵熹睡着了,赵瑗也没有走,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或许想的东西很多,但就是静静坐着。
陈源道:“说是前些日子春天里头疼,到山里去了。要不然,吴夫人也不敢过去。”秦枞恩隆鼎盛,如果他在,吴夫人也不敢上门去吵。
他把家人安顿好,回到宫里向赵熹禀告,赵熹不在福宁殿里,而是在照妆亭里坐着看花,赵瑗远远看过去,感觉他好像在发呆,又很寂寥,连蜡烛也没有点一根,只有花围着他。
走近的时候,他才发现赵熹靠着栏杆睡着了,见到他来才睁开眼睛,有一些惊讶:“这么早?”又很温和地问:“都去了哪里?”
七年了,被困在这里七年,岳展随时都在准备着,他的身体仍然那样强健,随时可以重上战场。
赵瑗很有主意,他先让陈源去给他造路引和新身份,然后拿出了一份舆图,开始规划路线,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做事谋定而后动。
那一天到黄昏的时候,赵瑗终于又回到了临安城。
一昼夜没有合眼的他甚至来不及洗漱,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可梦里仍然不安稳,他感到一种失重的绝望。
岳展的手掌轻轻抚摸长矛,赵瑗走近一步,逼问道:“叔叔若甘心放下,为何在此擦拭兵器,以待天明?”
没有。
赵瑗把长矛插回外面校场的兵器架里,那种沉重的感觉震得他双手发麻,太阳从云彩后面倾泻出光芒,这里的侍从给他牵了一匹新的马,他让白义先在这里休息几天。
那一年赵熹为他加冠取字,把张氏从秀州请了过来,赵瑗的哥哥、弟弟都来了,那天他们围着他,赵熹在旁边看,要赵瑗带着家里人多玩一玩,他还没有出阁就第,带着哥哥弟弟们玩得很好很开心。
赵瑗半梦半醒地坐起来:“这么多猫?”
在岳展的沉默中,赵瑗哀求他:“官家屈己议和,是无奈之举,若他无半分恢复之志,又全心仰赖秦枞,为何还将我养在身边?他前脚刚说要正式认我为子,后脚秦枞就做出如此行为,如果官家再不回到宫中,恐怕大事变矣。叔叔如果知道官家下落,还请告知于我,就当、就当是为了……”
国朝家法,宗室近亲无故不得出京师,他连夜从临安赶到明州,不管是去见谁,只要没有经过赵熹同意,都属于违法,秦枞若要以此为借口,赵瑗非吃不了兜着走不可。可临安和明州这样近,一天一夜就可以快马来回,遮蔽人耳目倒容易。
远方,猫的叫声,一下子高,一下子低。
他只是想,赵熹唯一的亲生儿子赵敷,就死在那里。
有一点艳羡弥漫上了赵瑗的心房:“我住得近,又做哥哥,官家在闭关,娘子在深宫之中,我过来是应当的。倒是夫人,夜深露寒,要保重身体。”
吴夫人大惊失色,险些要被儿子踢到,吓得连忙离开床边:“找大仙来!小宝中邪了!”
赵瑗用两只手把住长矛,和岳展告别,他俩都没有说话。
赵瑗点了点头,然后他放下手里的碗,宣布:“我要去建康。”
正如现在这样,他感觉到混乱,也许是精力过度透支了以后的疲惫。
吴夫人一把将赵璘推进床里,赵璘的头发还是湿的,对着枕头铺盖就吐出一大口湖水:“呕!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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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你已在车中,陷入昏迷。我跟在他的车后走,走到钱塘门,他也假装没看见。”
用自己作要挟,求受害者告知凶手的下落。
赵瑗把饭粒扒干净:“秦枞呢?”
然而赵瑗点头了,一点犹豫也没有:“是。他还说要为我娶妻、主婚。”他走到岳展身前,蹲下,手握住那杆冰冷的长矛,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赵瑗走到床前,又听到赵璘惊叫一声:“啊!!有猫!!把猫赶走!”
赵璘又尖叫一声:“病好了也不能打!!!”
可赵璘仍然不安分,猫叫好像侵扰了他的脑子,他忽然开始尖叫,在床上打滚,拳打脚踢:“滚开!滚开!”
他还没说完,赵瑗径直拿了屏风上的外衣套好:“去西府!”
她就是赵璘的生身母亲吴氏,不同于远在秀洲的赵瑗母亲,她住在临安,两夫妻平日里经常过来探视儿子,赵熹也常叫他们进宫聚会,赵瑗见赵熹对这两夫妇告赵璘的状,轻描淡写就拨动三昧真火,赵璘顷刻间就被骂的不知天地为何物。
在猫叫声中,他从西府回到东府,吃了一点东西垫肚子,又躺回床上睡觉,那一觉很长很长,他睡了足足一天,补充了所有的精气神,从白天睡到晚上,又睡到白天。
他终于意识到血缘是什么,官家就是官家,官家,并不是父亲。
岳展的声音响起来:“他说要立你为嗣了吗?”
可是,正如这个圈套那样,一切都没有办法。
赵瑗补充道:“等病好了再打吧。”
他扶着赵熹往福宁殿走,赵熹换衣服,喝药,准备睡觉,他的寝衣也很严实,是十分经洗的棉麻布料,素白的一尾,上面爬满了萱草花。赵瑗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赵熹就穿着这身睡衣了。
张氏是赵瑗的生母。
天光已经大亮,长矛很重,非常重,应该不是拿来杀敌的,而是日常锻炼臂力所用,一百斤,或者二百斤?沉沉的铁,赵瑗的胳膊被它拽得直往下坠,成年以后,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和岳展之间力量的差距。
在赵瑗的臂力下,赵璘一下子就被禁锢的动弹不得,像一条只会甩尾的鱼,他看向赵瑗,一边吐白沫,一边盯着他的眼睛:“哥,猫!帮我赶走猫——我讨厌猫!我讨厌猫!”
吴夫人狠狠打了赵璘一下:“他大半夜躲着人不睡觉,到外头和勾栏里唱曲的姐儿游船,喝多了还要拉着人看月亮,临安府就该整治——”
陈源素知他不喜欢秦枞,唯恐他越听猫叫越生气,立刻过去掩窗,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窗关严实,就有人在外面拍门:“大王,西府出事了!”
大家齐齐安静一瞬间,猫叫声果然凄厉传来,一声高一声低,吴夫人赶紧把所有人都叫出去赶猫,可这猫远在秦府,拿什么赶?大家也只能应一声,然后认命地出门,假装忙碌地去赶猫。
道士们立刻走马上任,紧锣密鼓地开展招魂仪式,赵璘被猛灌了许多汤药,昏沉沉睡过去,吴夫人和他站在院子中间,看人们搭坛子请道士,用帕子擦眼泪:“这样晚了,你原本都睡了吧?把你吵起来折腾半夜,真是不应该。这混小子不省心,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混世魔王来!”
陈源点亮灯,又给他倒了一盏水润嗓子:“是秦太师府上传来的。童夫人的猫还没有找到,临安府抓了大小几百只狮猫去太师府,春天上猫儿发情,几百只猫一起叫,难免声音响些,奴把外头窗户关紧些,大王好睡吧。”
赵瑗上一次见到母亲,还是十五岁的时候。
而浮现在赵瑗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它的政治意义。
“璘哥仁弱,秦枞必然把持大权,江山易姓只在转眼之间,叔叔半生功业,就再无恢复的可能了。”
吴夫人道:“他几个亲哥哥恐怕还在家里睡大觉呢!”赵璘是她的幼子,从小如眼珠子一样,她看向赵瑗:“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普天下也没有你这样的好孩子了。你,你要……”她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听说,张家妹妹还是住在秀州?”
长矛泛着森然的光,打在岳展脸上:“我半生功业,如梦之中尔。”
可赵熹如果在建康,即使走最快的水路,昼夜不歇也要好几天才能到,这期间先不说能不能遮掩住,就算能遮掩,赵熹和他都不在临安,秦枞如果要翻天,岂不是易如反掌?派人去找赵熹?那是更不可能的,这原本就是赵熹的秘密,岂能有别人知晓?
赵瑗待在他身边,想了个办法:“臣给官家唱歌吧。”那是很久没有实行的习惯了,赵熹看了他一会儿,闭了闭眼睛,赵瑗给他唱一首《喜迁莺》,小时候赵熹一句一句教他唱,哄他入睡。
他起来,洗了个澡,洗了个头,换了一身衣服,陈源在旁边说:“那几百只狮猫里竟没有一只是童夫人的,不过都暂时扣着,就怕搞混了。气的吴夫人上门吵,说猫叫魇着恩平郡王了,小秦相公无法,只能把那些猫先挪到庄子上去,听说路上吓死了好几只……”
侍从扑进门来,禀告道:“恩平郡王晚上在西湖游船,喝多了酒,一时间跌下了船,醒了以后就失了魂,官家正在闭关,请大王做主!”
赵瑗感到一阵头痛。
成为皇嗣,成为太子,成为皇帝,然后呢?
他五岁的时候离开家,那个时候弟弟才不过两岁,话也不会说,长大了以后见面也很生疏,但无数的礼物赠送后,那声“哥哥”也有了真情实意。他的哥哥伯圭也很羡慕他,说他大变了样子。
赵熹一共两个养子,成年以后相继出阁,封郡王爵,号为东西二府,赵瑗在东,赵璘在西,这个节骨眼上,赵熹不在宫里,赵璘怎么也出了事?
赵瑗躬身:“夫人好。我听说璘哥受了寒,特地过来,医生来过了么?”
他去那里干什么?
他只是说……要为我娶妻,给我看了皇太子妃所乘坐的厌翟车,仅此而已。
那个冬天之前,赵瑗的亲生父亲赵子称死了。然后岳展也死了,和议终于达成,赵熹也开始了闭关,那一次最长,有将近三个月。
赵瑗仰起脸,却看到了岳展平静又带着一丝矜悯的眼神,他感觉到自己的谎言被看穿了,可一声叹息过后,岳展告诉了他答案:“他在建康。”
赵瑗原本都躺下去了,一听这话立刻弹坐起来:“进来!”
“我真你爹个头!”在自己和丈夫之间,吴夫人果断作出了选择,当场就要打赵璘,赵瑗连忙上去:“夫人息怒,他得了病。”
宋朝的都城,在遥远的东京。
天马上就要亮了,赵瑗踏着湿淋淋的雪走回宫,钱塘门通往的城市就那么几个,最后他找到了明州城外出现的奇怪宅第,贾宜人据说是杨佑手下某个部将的妻子,所有人都不敢靠近那里。
“我知道叔叔仍在世间,却不敢来相见,唯有暗自忍耐,以期来日可以为叔叔洗雪,今天来此也是无奈之举。官家消失在宫中,秦枞、杨佑蠢蠢欲动,他们都属意璘哥,张娘子和我的抚养关系也不过是徒有虚名。我有今天,是仰赖官家百般护持,如果他出现意外,顷刻之间,我有死而已,我如果死了……”
赵瑗说去了望仙桥,还带着听了戏,吃了饭,赵熹微微笑一笑:“还以为你今天要在外面睡呢,早知道等你吃饭了。”
她欲言又止了一些话,赵瑗听懂了,大抵是他可以把亲生母亲接过来住,毕竟他生父已经去世了,赵熹应该不会在乎这些。事实上赵熹对养子们的父母态度都很好,赵瑗、赵璘有什么大事,他都会把他们叫过来一起庆祝,并给他们升官。
他对吴夫人笑一笑,又摇摇头,委婉拒绝:“她喜欢秀州,不爱走动。”
他把岳展手里的长矛接过来,岳展松手了。
他很重要吗,赵熹又很重要吗?他们死不死,和岳展有什么关系呢?
赵瑗感到一种自豪,在五岁进宫以前,他在家庭关系中趋于透明,属于夹心饼的一层,这一次却俨然是个大家长了。
建康,是赵熹的伤心之城。
赵瑗的脚步顿了顿,侍从已经为他打开了门,寝阁里,一个美妇人正抱着赵璘哀哀地哭,下头跪着几个侍从,她边哭边骂:“你们都是死人吗,叫他大晚上到外头去游船,哄着他不学好,和外头的花啊柳啊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害他虚了身子,我告诉你们——”她抱着赵璘在怀里,说不下去话,又哭,赵璘在那里吐白沫。
暗夜里响起一声凄惨的猫叫,近乎诡异,赵瑗陡然惊醒,他身边守夜的内侍陈源立刻赶来:“大王?”
临安是“行都”,即首都之外,皇帝临时暂住的地方;而建康则是“留都”,临安之外的另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