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相隔蓬山一万重5(6/10)

    世事波澜,在临盆的时候皇后和皇帝争吵起来,最后她生了一个女儿,儿子又快病死,于是只能把女儿送到了郑贵妃的阁子里,那天韦氏被叫到她跟前。

    皇后说:“我已禀明官家,将二姐交给郑娘子抚养,你日后去她阁子里侍奉吧。”

    韦氏说:“奴不是奶娘,于照顾二姐无益,奴愿留在娘娘身边侍奉!”

    皇后看了一眼她:“官家已经厌弃了我,你跟着我又有什么益处呢?”

    那是韦氏第一次抬头直视她,甚至忘了自称,她想果然皇后都知道:“我……娘娘……我……”

    皇后说:“去吧。”

    她就这样去了郑贵妃的阁中,离做女官又遥远一步。

    看来还是得靠自己的肚子。

    郑贵妃是皇帝的宠妃,她去的那一天,皇帝就来了,他从她怀里抱过女儿,然而又迟疑了:“你?”

    韦氏垂下了眼睛。

    郑贵妃的阁子里还有一个病恹恹的二皇子,当然,他没过多久以后就去世了,皇帝先抱着女儿转圈,把女儿哄睡着了,儿子就开始哭,他又抱着儿子转圈,儿子哭累了,女儿睡醒了又开始哭。哭声此起彼伏,微弱的像猫叫,韦氏看见他坐在椅子上狂喝水:“二哥二姐怎么这么爱哭?……从来不哭的,晚上也不闹人。”

    郑贵妃对他笑一笑:“孩子和孩子间自然不一样。”

    两个孩子就都被抱下去,韦氏也跟着离开,她抱着二姐,另一个侍女抱着二哥:“我叫乔令和。”

    韦氏羞于启齿自己的名字:“你叫我阿韦就成啦。”又夸奖她的名字好听。

    令和笑了笑,在宫灯下柔情婉转:“这名字是前两天官家给我改的。我的本名也不大好听。”

    她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了,韦氏想,皇帝也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也不好听,为什么不给我改一个名字呢?她感觉到很迷糊,她甚至都没有和这个男人说上过几句话,但每天做梦都想给他生个孩子,要是能给他生孩子就太好了,就什么都有了,她可以吃好饭,穿好衣服,戴好首饰,住好房子,什么都是好的,没有坏的!

    而且。

    那年她二十岁,是一朵寂寞的花,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渴望爱抚,又想要一劳永逸。

    皇帝是她最好、最好,梦寐以求的选择。

    郑贵妃会帮助她吗?谁也不知道,但乔令和也许会,她是一个温柔敦厚的人,离获得妃嫔名分只差郑贵妃的一个推荐,皇帝尊重郑贵妃,起码会等到她再一次怀上孩子。

    在这样短的空隙里,韦氏和她变成了好姐妹。在贵妃的阁中,令和的吃穿用度隐然超越了普通宫女一大截,别的宫女害怕接近令和,因为这会让贵妃觉得自己“不忠”,而且也显得自己很不要脸,年轻的宫女总是这样。但韦氏不害怕,她曾经都差点饿死,要什么脸呢?轻而易举的,她跟令和结为了姐妹。

    令和在进宫前是一个小官的女儿,韦氏经常听她念一些词,但对于生活上她笨手笨脚,韦氏给她补衣服,令和坐在她的身边,喊她姐姐:“丢死人了,今天官家看见我的袖子破了。”

    韦氏笑了笑:“这有什么好丢人的?那说明官家总看你呀,他好喜欢你,不然怎么知道你袖子破了?等你做了官家的娘子,我可受不起你一声姐姐啦。”她告诉令和:“我听说贵妃娘子的月信有一个月没来了。”

    令和低下头,脸全红了:“是、是么?”

    韦氏她剪断针线,把云一样的衣料比在令和身上:“等你富贵,做了娘子,再给官家生几个小娃娃,说不定能和郑娘子一样做贵妃呢。衣服也能穿一件扔一件,不知道到时候还会想起我吗?”

    令和点头,她头上的玉蝶簪子都在晃动:“会的,姐姐,我不会忘记你!”她拉住韦氏的手:“我们一定要共富贵。”

    韦氏故作轻快:“行呀,到时候你把我叫到你阁子里掌事。”

    在烛光下,令和很笃定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熹又回到了母亲的怀里,韦氏抱着他,轻轻摇晃:“后来,郑娘娘就怀孕了,生下的是你四哥,不过那孩子也没活下来。她怀孕的时候,推荐了你的乔姐姐,官家封她做‘宜春郡君’,说她一笑可以回春。”

    那是一点艳羡的语气,乔令和很快就怀孕了:“那一次生的就是你五哥。”有了孩子,皇帝顺利册封她美人,然后又破格封为婕妤,乔令和问郑贵妃要来了韦氏。

    韦氏抱到了第三个孩子,五皇子赵炳,那天皇帝又从她的臂弯里接过儿子,连一个“你”字也没有,对她笑一笑:“五哥乖不乖?”

    韦氏说:“五哥很听话,要奶吃的时候哭得也响。”

    皇帝抱着儿子远去:“呀,你这么厉害啊,还知道自己要奶喝……”

    空落落的臂弯,很快,乔令和再次怀孕:“就是你的七哥。”

    她终于要实现自己的诺言了,那天她让韦氏坐在梳妆凳子前,给她的脸上涂香粉,给她簪玉蝶和石榴的簪子,她的亵衣变成一件红纱,在外面套了一件罩袍,韦氏一遍遍抚摸上面的萱草纹。

    皇帝来到乔令和的阁中,却没有见到乔令和。

    韦氏垂着眼睛,给他脱衣服,从衣襟上的纽襻开始,那是一件湖蓝色的襕袍,水一样挽在韦氏的臂弯。

    皇帝问:“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从穆王府到皇宫,韦氏无数次幻想过和他生一个孩子,可他连她叫什么也不记得,那天在秋千架底下他问过她的名字的,可怎么忘了?

    韦氏再一次重复自己令人羞耻的本名:“奴叫春花。”

    她生在一个灿烂的春天,那天他们家吃了黄花菜,她后来才知道原来这花叫萱草,叫忘忧,原本她也应该有个好听的名字。

    她察觉到皇帝对这个名字羞于启齿,甚至没有重复。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她跪下,把头仰起来,她想自己也不是很丑:“官家可以给奴起一个新的名字吗?”

    皇帝凝视了她半晌,把她扶起,抚摸她的鬓发,漂亮的玉蝶簪子:“你同令和情如姐妹,不如也起一个‘令’字,花和华又是同字,就叫‘令华’怎么样?”

    他给予了令华新生。

    赵熹把头靠在母亲的脖颈:“所以,她们说咱们是颜子货色,是觉得姐姐你背着乔姐姐去服侍爹爹吗?”

    可事情不是这样的!

    韦氏笑一笑:“她们嫉妒我呀。”

    韦氏终于完成了多年以来魂牵梦绕的心愿,那天过后她见到乔令和,令和拉住她的手:“姐姐,我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她实现了共富贵的诺言。

    韦氏回握住她的手,令和感到很迷茫:“我有的时候想,我爱官家,可官家好忙,才能陪我多久?姐姐,你一定要陪着我。”

    韦氏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皇帝身上的宣和香,又抱着令和,她说会的。

    有的时候不得不感叹韦氏的运气,因为皇帝很快爱上了刘妃,连乔令和都失色了,但所幸在这之前令华就怀孕了。

    确认有孕后,她从平昌郡君变成了才人,如果能生一个儿子,她就会变成美人。生一个进一步,铁打的祖宗家法。

    她在床头摆满了萱草花。

    令和先一步生产,生下了七皇子赵烁,令华的肚子很大。

    赵熹说:“然后,我就生出来啦!”

    韦氏有些悲哀地看了他一眼:“是的,我们九哥生出来啦。”

    宣和三年五月二十一日,令华生产了,那天皇帝不在宫中,而是去了艮岳。她的羊水破了以后,宫人火速去报给皇后。

    赵熹从胎里开始就是一个省心的孩子,韦氏生产的过程也非常顺利,一切都是准备好的,她马上就要实现她的梦想,这个孩子成就了她,让她从一个赤脚丫头变成内命妇,她也帮助了这个孩子:她是女人,女人要为自己的孩子负责,比如,给孩子挑选一个好父亲。

    可意外就发生在孩子从她肚子里出来那一刻:“都说生孩子痛,其实你出来的很快,好像什么东西把我撑开了,然后人家就说生了。”

    产婆先是向她报喜:“恭喜娘子,贺喜娘子,这孩子真是孝,不折腾人,是一位大——啊!”

    韦氏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然而尖叫声此起彼伏,她睁开眼:“是什么?是男孩子还是……”

    那一瞬间她看清了自己生出来的孩子,红彤彤的,还有胎膜,她先看到了阴茎,然后,她看见了阴茎下面的阴蒂和穴口。

    她生了一个……

    阴阳同体。

    在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一个人掩埋住这个秘密,可做不到,产婆的尖叫引来了皇后,韦氏太久没有和她私下里说过话了,她瘦的厉害,额角上有一丝暴起的青筋。

    韦氏请求她:“娘娘……娘娘,救救他,救救他吧!”

    张明训陪在皇后身边:“这事情这么大,你想连累娘娘不成?难道不是你自己作孽,谁知道你为了生男孩子用了什么邪术?摆这么多宜男草,你想做什么?”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摆了一点萱草花,我不是非要生男孩子,我只是想要做母亲!

    血腥的产房里,婴儿爆发出一阵啼哭,把皇后叫回了神:“这事须等官家决断。”她垂下眼睛,看向韦氏:“你还年轻。”

    孩子哭了起来。

    韦氏撕心裂肺地大喊:“他哭的好响,他可以活下来的,他是官家的孩子!官家不会不要他的!”

    然后,她看见皇后跌坐到椅子上。

    赵熹不明白:“为什么显恭娘娘听了这句话以后是这样反应?”

    韦氏笑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有说,这个故事还在继续。

    在那天晚上的时候,皇帝终于回来了,韦氏等待宣判来临。

    皇帝抱着这个儿子,很惊讶:“怎么生成这样?”没人能够回答他,他自己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韦氏哀哀地看着他,怕出声惹他厌烦。古往今来也没有听说过皇室中会有这样孩子的,如果传出去,岂不是代表着皇帝失德?

    韦氏又在心里想,如果她是郑娘子、刘娘子,或者说令和,她肯定会祈求皇帝的,可她和这个人不熟,她只是想和这个人生孩子——这孩子也有你的一份!

    过了一会儿,皇帝开口了:“这事奇异,不能叫外人晓得。”

    这话说了以后,绝望开始弥漫,皇后垂着眼睛,手捏住了椅子:“他到底是官家的骨肉……”

    皇帝自顾自的思索:“他既然生下来是阴阳同体,不如充作男孩养大吧?爵禄更多些。”他喃喃自语:“但若要是娶妻生子,事情难保不会传出去,可要是不给他成家……”

    他拨开襁褓,看了看婴儿,红皱皱的:“叫他做道士吧!”

    皇后的话好像被塞了回去,她重复道:“做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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