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汉恩自浅胡恩深1(2/10)

    他装模作样地要起来,乌珠拽住他的袖子:“你。”他的目光扫描了赵熹好几遍,下决心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

    赵熹说:“你把热水送到我帐子里来,等我洗了澡,再想想要不要把珠子还你。”

    赵熹大觉晦气,扭头就走——谁排的位置,到底有没有脑子?

    他的语调闲适,声音长长,看起来挑剔极了,乌珠就是反应再慢也回味过来:“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和我换?这些东西哪一个不比珠子贵?”

    “真的?”

    乌珠不说话了。

    他擦干净身体,抹好防干的芍药凝露,穿上睡袍,歪在床边,盖上被子,准备迎接自己来金营的:“他在下午的时候在外面骑马摔倒,连挪动也不行,就地休息了。明天绝不可能打马球——你现在还洗澡吗?”

    于是解释道:“大王有所不知,女真风俗、兵制都与中国不同,不分尊卑长幼,全无半点礼数,犹如散沙。他们的兵马并不是拨自中央朝廷,而是自己招徕,钱粮也多是自己解决,将领自主权极大,平时战争中有缴获的马匹财帛也都是归为己有,因此极为凶狠。”

    乌珠恨恨把柜子关上,走到他面前,目光难言:“你何必如此。”

    赵熹掷地有声:“洗澡洗澡,难道干用水洗么?洗好了,身上不发干么?我还要珍珠玉粉。”

    乌珠道:“你不是要给你阿妈吗?”

    赵熹恼羞成怒、怒不可遏,康履也认为乌珠大失礼:“这帮蛮夷竟敢如此!”

    赵熹听他着重强调了“亲手”二字,放眼一看这弓果然非常粗糙,不过,做得再好他也不要:“我家里有弓。”

    赵熹很无辜:“我说了,我喜欢那颗黑珠子,所以自然待它珍重一些。我喜欢的东西呢,即使是路边的野草,也千金不换;我不喜欢的东西,哪怕是长生不老的仙丹,我也不要。”

    乌珠振袖离去:“谁要你的洗澡水!”

    赵熹缓缓把袖子抽出来:“我要洗澡。”

    张能苦笑道:“大王说得对。大王今日所见的乌珠,是金朝太祖皇帝的子。”

    赵熹道:“没有珍珠粉,我就把珠子磨碎了敷脸。”

    不过大金矿在天上飞,赵熹只能忍气吞声,都要走进帐子了,还是转身打了个招呼:“乌珠郎君,真巧。”

    赵熹迟疑道:“这宗望是东路军元帅,乌珠是他弟弟,他不说要骚扰爹爹,乌珠还敢擅自行动吗?”

    乌珠想了想,开了另一个柜子,刨出一把弓:“这是金桃皮弓,我亲手打的。”

    可又一想,若是士兵们上了战场,抢到什么都是自己的,那恐怕作战能力会大大提升——但这是养兵么?这分明是在养蛊!当兵能发财,谁不愿意去当?就好像在宋朝,做官能发财,大家都“书中自有黄金屋”。

    乌珠不可置信:“夜这么深,我上哪里给你找热水?”

    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子呢!

    也不知道在乌珠心里,这珠子到底价值几何,够洗几次澡的。

    简直是最完美的人选。

    赵熹被他说得一懵:“郎君才是何必如此吧?一颗珠子而已。”他打了个哈欠:“夜深了,郎君拿不出我要的东西,我就回去了。”

    赵熹一惊:“这不是强盗么!”

    赵熹道:“你手底下不是几千号人么?不能砍柴烧水?”

    昏天黑地的,乌珠根本没有办法给他找珍珠玉粉,只能忍气吞声:“我明天给你去买,你不要磨我的珠子。”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助张能。

    康履一边给他擦身体,一边道:“我看他很生气,要不咱们……”

    赵熹反唇相讥:“我也没叫他们给我烧水,是你叫他们烧的,是你欠了我,连累了他们。你也可以自己给我烧,烧到足够给我洗澡的水为止。”

    危险!

    他又和乌珠见了一面。

    不过,这都是小事。

    要不给点钱,叫女真人给他伐木烧水得了!

    赵熹眼见帐子合上,舒舒服服地泡在了浴桶里,康履给他翻出了沐浴的香膏,久违得到热水滋润的肌肤开始呼吸,赵熹懒洋洋的都要睡着了,他才不要乌珠不知道从哪个小摊子上买的珍珠粉呢,他都带齐了。

    金营的变化超出他的预期太多,人不能想象一个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赵熹来之前,从未想到过女真的情况竟然如此诡异。

    乌珠道:“士兵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给你烧水的!”

    张能迟疑片刻:“这……以臣之见,金国的宗望、宗翰两个元帅里,宗望对中国倒还有几分敬畏之心;而宗翰却强悍难缠,且言语间对中国极失礼。这一次议和退兵,也是宗望首倡,按他的作风,不大可能派乌珠南下追击道君。”

    赵熹哼笑:“事急从权,我给她找别的珍珠就好了。”

    乌珠道:“你洗一个澡,哪来这么多的事!”

    乌珠正在和亲兵说话,话的内容赵熹不知道,因为是女真语。乌珠一边说,一边弯腰,捧起地上的雪,涂在自己的伤口上,白雪顿时粉红了一片。也许是真的痛极了,他龇牙咧嘴地吸气,然后转头看见了赵熹。

    赵熹静静等待着,他得有涵养,骂人的活得让康履来,可康履并不牙尖嘴利,憋了半天才出来一句:“大王和他打招呼,他也爱答不理的,真坏!”

    骂脏点!赵熹心里急死了,恨不得康履用他那已经不存在的器官狠狠操完颜家上下十八代一万遍。可康履绞尽脑汁说了几句,譬如这乌珠一看就不是聪明相,活脱脱一头野兽,拿地上的雪擦脸,一点也不讲卫生、爱干净,听说他们女真人用尿洗脸,用牛粪涂身体,诸如此类的话。

    等回到营帐的时候,赵熹发现,这场乃是狂风暴雨。

    寂寞,苦闷,禁忌……

    “洗澡?”

    赵熹的目的达成,满意地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也许乌珠也没想到一天之内他们能见三次,一时之间竟愣住了,指缝间的残雪簌簌而落。

    赵熹宽宏大量:“好吧!”他准备洗澡,见乌珠站着不动,道:“你还想看我洗澡不成?”他身上有秘密,不能叫乌珠看见,但心知决不能露怯:“我洗剩下的水倒是可以给你。”

    赵熹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我要匕首干嘛,揣着怪冷的。”

    “真的。”

    可当兵的如果要打仗,那仗就永无尽头了。

    赵熹道:“女真人非我族类,多少钱才肯劳动得了他们?他们必然会团结起来,把价要的高,到时候,恐怕洗一次澡要千金。”更何况,他身边的侍从不够多,如果真的让别人知道他有钱,恐怕难逃偷窃。宗望看起来态度好,其实只要保证他活着,不缺胳膊少腿就行了,总不能为了他去伤害自己人吧?

    张能当年两次上书抨击童道夫出兵燕云、力主和议,又身家清白,一辈子都在搞礼仪,有饱学忠君的名声在外,并且为人和气,俗称胆子小怕惹事,看他出使金营前急得要哭就知道了。

    趁着夜色,张能来到赵熹的营帐。他大概五十岁,是典型的科考进士出身,带有读书人的翩翩儒气,肤白、身长,留着修剪得宜的两撇八字胡。赵煊刚登基不久,朝臣大多数“不干净”,即依附于先朝的蔡瑢、王甫等人,因此,在挑选出使金国的人质方面,他尤其谨慎。万一选中了蔡、王党羽,和金国人说些不该说的话,那事情就麻烦了。

    赵熹见他来,立刻说明情况:“相公与我分开后,宗望把我带进他营帐中吃饭,还没动筷,就见了他弟弟乌珠进帐来请罪。宗望一说我才知道,此人曾立下军令状,要南下追赶爹爹,依相公之见,宗望说这话与我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为了吓唬我?”

    乌珠有点不解地看向他,因为眼睛黑黝黝的,所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会回去的,你急什么?”他好像听不懂赵熹赶他一样,甚至还走了进来。

    张能心想怪不得这康王出门时这么大义凛然,原来是对金国一点了解也无,以为人家是和辽国一样久经汉化的国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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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转身,发现乌珠正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乌珠竟然气得把手里的一捧雪砸在自己脸上,还是一句话也没说,把赵熹的话当个屁给放了。

    过了一会儿,帐子被掀开,热水被送来,浴桶腾腾冒着热气,温度适宜,康履看的目瞪口呆,赵熹舒服了,又挑剔道:“花露还有皂荚呢?”

    乌珠把最后一桶水放进浴桶,累的擦汗:“什么?”

    “这些我家里都有,你没什么新奇的么?”

    为了方便监视和保护——赵熹乃是比较贵重的人质,他的营帐安排在很中心的位置,与宗望的毗邻,但再好,那也是个军营,并不是府邸,条件毕竟有限,这对于赵熹来说属于屋漏偏逢连夜雨。

    赵熹听了还觉得不解气,可又想:他拿雪冰脸,是不是怕晕过去?

    赵熹心里警铃大作,乌珠忽然从背后拎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鼎,这个据说有两千年历史的武王小鼎并没有被好好爱护:“给你。”

    赵熹垂着眼睛,他感到手里那条腰带,腰带上面的圆形玉块深深硌着他的手:“不洗。四哥穿的这样少,赶紧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赵煊赶紧挖出一座大金矿,把他赎回去吧!

    乌珠咽下一口气,翻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这把匕首可以防身,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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