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汉恩自浅胡恩深1(3/10)

    赵熹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要留着腌菜吗?”

    乌珠有点恼怒:“我有病吗,拿这个锈盒子腌菜,不怕被毒死?”他把青铜鼎递给他:“不是你要吗?”

    赵熹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接,也没有否认:“那你今天就什么都没有拿到了。”

    的确,除了这个青铜鼎,乌珠一无所获,他有几千兵马,但事实上,在宗望的军营里,他和赵熹一样是一个外人。

    乌珠并没有说什么“别的我都看不上”一类的大话,虽然在赵熹面前,他经常把宗望手底下那堆将领形容成猪狗,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天才:“那你拿东西和我换。”

    赵熹愣住了,乌珠很不自然地说:“我是说,你也知道,我今天只拿了这个东西,而且也是为你拿的,给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如果你过意不去,可以拿别的东西和我换。”

    可这个鼎只要一文钱。

    赵熹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用掌心反复碾腰带上的玉。

    看,这个人多喜欢他!赵熹有一点得意,有一点骄矜,甚至还有同病相怜:“四哥,你要什么呢?”

    其实赵熹对这个鼎感觉一般,更多的是一种美梦破碎的痛苦。

    但他愿意拿出来和乌珠交换一些什么东西。

    乌珠把鼎随手放在桌上,背着手,在赵熹的领地里巡查,就好像那天赵熹翻遍他的营帐,只为找到一个和黑珍珠那样珍贵的宝物一样。

    最后,乌珠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弯腰看了看他的腰带。

    这不过是赵熹很多腰带中的一条,没有什么稀奇的。也许乌珠是个女真人,不知道腰带的含义:“四哥要这条带子么?”

    乌珠摇了摇头,他指指腰带下的,赵熹从不离身的挂坠:“这个还不错。”

    玉羊。

    那是父亲赐下的凭证,怎么样也不能给人。赵熹道:“你平常爱腌什么菜?”

    乌珠并没有计划落空的羞赧,而是说:“我又没说要,你急什么?”他忽然弯腰伸手,撩起那枚玉羊:“我只是看看。”

    腰带被赵熹拿在手里,腰带上挂着的玉羊却被乌珠握住,他把玉羊往外扯,赵熹只能顺着他的力气抬手,把腰带递近,唯恐羊上的穗子被扯断。

    乌珠的拇指一寸寸碾过玉羊,赵熹忽然觉得有一点热,汗津津的,仿佛乌珠抚摸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看好了么?”

    “没有。”玉羊躺在乌珠的掌心,他把羊推倒,羊的腹部露了出来,“这是什么花纹?”

    “这是字。”

    “什么字?”

    “‘凝真’。”

    “凝真?”

    乌珠的发音那样奇怪,他肯定不知道凝真是什么:“这是我的道号,我是一名道士,我爹爹的舍身。”

    乌珠重复:“舍身?什么意思?”

    赵熹忽然觉得心里畅快极了,他不能一个人难受,禁令为什么拦不住乌珠?

    “我排行第九,九是中国的极数,因此一出生,爹爹就让我替他入道了,这就是舍身。道士,就如同是你们女真中的萨满,或者说契丹的僧侣。”

    乌珠有一些呆住了,他意识到赵熹身份的某种禁忌:“你,道士?”

    赵熹颔首,乌珠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描摹过他:“那么你也要像萨满和僧侣那样……”

    赵熹说:“是,我要像他们那样,永生贞洁。”

    乌珠重复:“贞洁?”他有些发呆,也许这个词对他来说太深奥了。

    赵熹从他的手里拿走玉羊,他有一些悲哀,也有一些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告知:“贞洁就是……”

    他还没说完,一阵冷风就忽然窜了进来,康履惶恐地掀开帐子。

    失去隔音以后,嘈杂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厮杀、马蹄、大叫、呼救,康履脸色发白,大喊道:“大王,有刺客!”

    赵熹悚然改色:“什么?”

    就在下一秒,身披铠甲的女真将领也来到,但他是来请乌珠的,几句女真话过后,乌珠转身就走,赵熹慌了神:“四哥!”他不知道叫乌珠干什么,但远方传来的厮杀声证明一切,康履并没有当着乌珠的面说出实情,这绝不是来了几个刺客那么简单。赵熹身边所有的护卫都不在,如果……

    他根本无法抵抗。

    乌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赵熹说:“四哥,我这里没有人,我害怕。”

    他感到一阵羞耻,因为在一分钟以前,乌珠还是一个累赘,一个瘤子,他要把他割掉,可现在又开始求他。

    早知道就出口慢一点了!不,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我真傻,在金营里,只有他喜欢我,愿意帮我,我怎么可以和他撇清关系呢?

    一泓银光闪过,乌珠给了他一把匕首:“拿着,在这里等,我会回来。”

    赵熹浑浑噩噩地接过匕首,乌珠转身出了营帐,赵熹想要跟着他一起出去,却被乌珠身后的将领推了一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短促的女真语响起来。

    那是赵熹平生以来第一次被这样对待,就算生母名位不显,他也是天潢贵胄,又长得秀气乖巧,兄弟间打闹也没有推他的,谁知道竟然在这里,被人赶猪赶羊一样关进帐里!

    跌到地上的时候,赵熹确定自己惊呼出声了。

    可乌珠没有回头,衣袍消失在黑夜里。

    康履“嗷”地一声过去扶起他:“大王!”赵熹扶住他的手胳膊,半天没有起来,那一瞬间他明白自己是个人质甚至于俘虏的身份,金营的危险向他张开獠牙,这里是真的会死人的——赌博!他在拿命赌博!

    汗一层层刷落,他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天真,就算他死在女真人手里,赵煊,乃至于他的父亲赵持盈会怎么样吗?和金国开战?他们有这么多的儿子和弟弟,赵熹算什么?顶多落几滴眼泪,就算死在这里,也只有他母亲会伤心!

    我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到底怎么回事?”

    康履哭丧着脸道:“大王,是咱们家的人马打来了!”

    赵熹不可置信:“咱们家?不是讲和了吗?”

    康履道:“不知道啊,我刚才在外面守着,看到一队人突然冲出来,直接往元帅帐子里扑过去……”

    如果完颜宗望此刻在营帐中的话,现在恐怕早就死了。

    金军东西两路,只有东路打到了开封城下,现在天气逐渐回暖,各地的勤王师也已经来临,若主帅完颜宗望一死,恐怕士气就会涣散,而士气一旦涣散,四面围剿之下,不但能保住开封,恐怕还能重挫女真一族,那些耻辱的条件也不必答应了。

    可乌珠的声音响起来,完颜宗望下午去骑马,摔伤了,无法挪动,直接休息在了围场,并不在营帐。

    到底是天命保佑,还是……

    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来不及多想,一种绝望渐渐弥漫到赵熹的心头,不管宗望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在金营。此刻帐中只有他和康履两个人,绝对无法突围,如果女真士兵知道是汉人来劫营,恐怕只会在他的帐子里哗变……

    而这些人如果真的是奉赵煊的命令来劫营以求围剿金军的,那就代表,赵煊已经默认他是弃子了,他死了,按照赵煊的性格,应该会给他一场盛大的葬礼。

    可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赵熹只想嘲讽自己的天真,他想自己真的是疯了,竟然把出使金营当成一种美差,以为母亲和显恭皇后有一些旧联系,就可以在赵煊面前搏出位,他想自己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有无数人愿意为皇帝去死、分忧,赵熹这种身份,不过是光彩一些罢了。

    可他不要死。

    此刻能拯救他的人只有乌珠。

    乌珠凭什么救他?

    对,他喜欢我,他喜欢我当然要救我,我也不是不喜欢他,我这是没办法,我……我不能死!

    乌珠在哪里?

    他从地上站起来,不顾康履在背后的叫喊:“大王,大王!”他急急地说道:“大王不要往外跑,刀剑无眼啊!这是我们自己的人,也许他们是奉命来救大王的!”

    呼,呼,冷风刮过来。

    如果要救我,就该派人和我通气,让我不要惊慌等待救援!赵煊今天还给女真人送了一大堆金银财宝麻痹他们,宋朝的官员来了,为什么连一点暗示都没有给我?

    鲜血染红了月亮,赵熹踉踉跄跄地跑出门,他没有束腰带,冷风灌满了他的袍袖。

    在一片尸体中,他看见乌珠披着铠甲走过来,脸上全是血。

    汉人的,还是女真人的?

    可只有乌珠能……

    凄厉的,哀求的,他感到自己很难看很狼狈,他和乌珠不平等了:“四哥救我!!!”

    康履抱着他的胳膊拽他:“大王回去吧!”他看到乌珠走过来,立刻吓得腿软,可赵熹竟然还往乌珠的方向走:“大王快回来,快回来啊!”

    黑甲在月亮下泛着光,乌珠对身后两个亲兵吩咐了一句女真话,立刻上前带走了康履,赵熹回身抱住康履:“四哥!他是一直照顾我的人,绝对不会……”

    乌珠手里的长刀还在滴血:“你没事,他就没事。”

    赵熹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仿佛刚才那个把小玉羊放在手掌上把玩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赵熹下意识离开刀尖,可又觉得往后退那样丑陋,索性仰起头,露出脖颈:“四哥要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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