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线(1/7)

    卢齐安慰自己，他站在两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间，下意识隐藏住自己，是因为作为一个小偷，他无论何时都不该大剌剌地出现在路上。他偷过的人实在太多了，也许是正拖着一条腿路过的这个，骨瘦如柴，一边乳头露在外面，被一个过于瘦小因而显得头颅巨大的怪婴嘬在嘴里的麻木的少女母亲；又或许是墙角那个被时光之主抽出筋，只好像条虾蜷缩成一团的老头，一只电子假眼时不时从那皱褶无力的眼皮里耷拉出来，发蓝光的线圈在空中弹动。

    他什么人都偷，根本不在乎那是不是他们两天以来找到的第一顿饭。当然，从性价比上来说，卢齐也承认偷这些人不怎么划算，但他跟他的同伴也不是每天都能黑进工厂系统，顺利让所有后备发电机掉线，同时瘫痪那几个高近十尺，不分昼夜巡逻的安保机器人。

    那么来一次有好几个月不用担心饿死，虽然能吃的也只有食品券提供的那些猪食，黑市上倒是能搞到肉，但哪怕不新鲜的卢齐也换不起，黑市上任何东西都比肉便宜。

    总之，他就在垃圾堆里头傻站着。他站在宽阔肮脏的人行道边缘，一座自动售货机面对他立在那头墙边，紧挨着几家生意惨淡，招牌歪歪斜斜接触不良闪着的店铺门面。

    那严格来说并不是一台“售货机”，而是租赁机，而通常这么大的机器只会提供一种租赁服务——性爱机器人。

    这种租赁机到处都是，卢齐并不感到新鲜，不需要身份认证，只要你能划出电子币它就开启，防盗系统也做得一塌糊涂，他经常见到被暴力损毁，能卖钱的部件拆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废墟，也有被玩坏了支离破碎撇在路边的机器人残骸。

    但眼前这个显然还未经历此种命运。说实话，卢齐也想不到谁竟会有这种癖好，性爱机器人沐浴在机器顶部投射的偏橘光线里，一只胳膊撑在透明的弧形前门上，重心放在单腿站着，那光线把他麦色的皮肤照得暖洋洋的，但照不亮他暗金色的短发，同色的眉毛底下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珠，被眼下的几道细微的皱纹装饰着。他的外形像约莫四十岁的人类男性，还颇具男子气概，棱角分明的方正面庞和性感的屁股下巴足以证实这一点，让看起来像个发育不良未成年人的卢齐心生妒忌。

    不过令卢齐鬼鬼祟祟藏在这里视奸的当然不是男人英俊的相貌。他视线下移，重新落回机器人那畸形的肚皮。这个“男人”，有着女性即将临盆时那大到令人恐惧的球形腹部，沉甸甸地坠着，事实上，他另一只手不得不一直托着肚子底部，以免给腰部造成过大的压力。

    卢齐怀疑那里头会不会真有个机器婴儿。应该不至于，那毕竟是个性爱机器人，设计者不会想叫操他的顾客做噩梦。但不管那里面是什么，从男人这段时间不断调整的细微动作来看，它确实像一个等待出生的胎儿那样折磨着他。

    卢齐知道机器人，尤其是仿真性爱机器人往往被设计得五花八门，但眼前这幅画面仍然怪异透顶，这畸形的造物确实搅得他心里难受，可卢齐却意外地并不感到恶心或厌恶。如果他有那种感觉现在也就不会痴呆地站在垃圾堆里，他发现这个与众不同的性爱玩具已经有阵子了，不过之前都是匆匆而过，一直没有机会像这样看清…他。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巨大的肚子，卢齐很难说他会不会多看男人两眼。他对男女都有着正常程度的兴趣，但性爱在这世道里只算得上是个调剂品，美丽到毫无瑕疵的仿真机器人更是随处可见，眼前这个看上去阅历丰富成熟稳重的男人其实并不是他的菜。…但有了那个肚子，不知为什么，男人冷漠的灰蓝眼睛在卢齐看来突然就柔软起来，六尺多高的身材好似也没有什么压迫力。

    男人重心换了只脚，身体朝卢齐的方向转过来，冲路人展示着自己。突然间，他对上了男人无意看过来的视线。

    卢齐仓皇后退两步，踢倒了堆在垃圾桶旁边的酒瓶，玻璃瓶身在马路上滚出了对夜晚而言过于洪亮的声响。他脸涨得通红，连方向都顾不得看，拔腿就逃。

    ＊

    他跟男人对视。

    虽然他得仰着头，仰着视线，从男人高大身躯上投出的阴影足以笼罩他，卢齐仍然执着地与男人对视。他不知道自己前几天是中了什么邪，竟然被看了一眼就…

    男人低下头，认真地回应着他的注视，然后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是妓女揽客时的撩人微笑，他说不清那是什么，他这辈子还没见人这么笑过，这使他在寒气里冰凉的身体热起来。

    卢齐没有回应那个笑。他终于把视线移开，斜向下去看机器上设置的租赁费用。每小时一电子币。这世上最廉价的服务，就连卢齐都能勉力支付。但他又禁不住想，男人虽然便宜到几乎免费，却也还是比他贵一点。他就算出价一电子币，也不会有任何人愿意雇佣他，这世上绝大多数职位都被机器人侵占了，就连战争也成了他们的垄断行业。埃德曾经说，放在一百年前，像他这种没爹没娘又相貌不赖的畜生，早就被嫖客操熟了，可惜如今机器人就连雏妓做得都比他好，迫使他必须靠自己的双手过活。

    他把支付棒在交易窗口上挥了挥。

    弧形大门缓缓开启。

    ＊

    “你好。我那天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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