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齐 第一章(2/3)
玉梅端了一盘小菜一边往前送一边嘴里说着:“往常他倒是还都好,今儿也不知着了哪阵邪风,弄得如同这等羊儿疯一般。客官,你的红油猪耳朵,慢慢用哈。”
他正这样琢磨着,忽然有人他肩上一拍,陈勃登时一踮脚尖跳了起来,好悬叫了出来,简直吓毛了,怎么自己这屋子里还进了贼了?
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已经破旧了,床帐也破了两个窟窿,要说这屋子里最气派的就是书架,整面墙都被书架占满了,一册册书密密麻麻挤在上面,足足有几百本,虽然家里面其她地方满是灰尘,然而这里却是时常打扫拂拭的,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一看到这些书,陈勃便觉得胸中涌起一点骄傲之气来,自己毕竟是饱读诗书,与凡愚不同的。
陈勃回到自己那三间瓦房之中,这两天他受的刺激不小,方才在那酒馆里偏偏又给人问到欠账的事情,正捅在了他的软肋,那股愤愤的情绪便更浓了,此时进门再看到这祖居的房舍,感触便格外地深,这几间房子当年也曾经气派过的,红砖青瓦,只是如今子孙不肖,却零落了,好久不曾粉刷油漆,看着都灰蒙蒙的,夕阳西下之中一片莽莽苍苍,如同远方的青山荆棘。
然而今天陈勃却纵然面对这些书,都提不起劲头来了,自己总想着屡败屡战愈挫愈勇,终有一天能够扬眉吐气出人头地,时常拿那些姜太公汉高祖来勉励自己,那些人都是经过无数蹉跎摔打才成就大业的,自己也不该为了小小的乡试受挫而意气颓丧,然而这番话已经自言自语了十年,到如今终于有些熬不住了,自己已经三十岁,还是光杆一个人,没有“红袖添香夜读书”,那酒馆西施胡玉梅虽然是十分怜惜自己,终究没有那般风韵,总该取个书香小姐才好,可是自己家贫如洗,前途未卜,哪有好人家肯把女儿给自己?别说外人没信心,就算是自己,有时候也觉得心里慌慌的,感觉前程茫茫,如同遮了一片浓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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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玉梅听了大乐,拍着手笑道:“大兄弟真是爽快人,人俊嘴甜,比那陈勃强多了,我且和你说他家住在什么地方,你好过去要债,那陈勃就住在冷樊胡同,就他家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叫做什么‘满门贞烈’的,据说他家从前出过烈女,自己还没过婆家门儿呢,丈夫就死了,那女子便自杀了,大家合伙儿给凑了这么一块牌子。要说那女子也是想不开,你又不曾真的嫁过去,成他家的人,怎的就这么一门心思的寻死?那性子也是古怪得很了,只怕也是个孤僻偏激的。”
白衣年少的客人听她这样一说,登时乐得更开心了,连连拱手:“多承姐姐厚情,这一下可更方便了,省得我各处打听。”
玉梅一听他姐姐长姐姐短,心中便欢喜了三分,果然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嘴甜的人占便宜,于是便知无不言,将那陈先生的底细全倒给了他:“那瘟生叫做陈勃,倒是打小儿读书的,他老子便是个私塾先生,一辈子没有进学,是个白胡子老童生,还不如儿子呢。那陈勃不到二十岁便考取了生员,当时家里那个乐啊,世代书香寒门终于出了个金凤凰了,可惜再往后也就是如同宫里的太监,下面没了,到如今三十岁了也没中到半个举人,只在家里这么晃荡着,成日里只知读书,难免坐吃山空,出来找事做,又不晓得人情世故,东家换了左一个右一个,都没个长久的饭碗。要说他家可能几辈子都吃了读书的亏,老辈子讲起来,从他爷爷那时就不很留意赚钱过日子,成日里咿咿呀呀地念书,好像牙疼一样,前代人倒是也做过官的,积攒下的一点家当到他们手里慢慢消耗了,便如同水滴石穿一般,到如今弄得三餐不济,还到处欠债,除了我们这一家,米铺肉铺药材行就没有他不欠的。”
老妪差点给气了个倒仰,转头教训自己的女儿:“早就跟你说过少要搭理这穷酸,这种人招惹不得的,最是眼空心大,欠了我们的酒钱,只当我们合该仗义疏财了,也不看他有什么值得处,都当着自己是韩信,将来拿大钱回报漂母呢。”
那客人呵呵乐道:“千千万万读书的,三年一次乡试大概只取一千多人,就这些人还不一定都能做官,毕竟全国知县也只有一千二百多个名额,还未必同时开缺的,为了安排这些人,只得到处找地方塞,然而终究是还有好多人进不了官渠的,把全部心思都压在这上面,简直是赌博。玉梅姐姐,他欠你家一百八十个酒钱是吧?都算在我账上,给他一发还了。”
那白衣的酒客抬起头冲她微微一笑,道:“多谢姐姐。姐姐请问,方才那客人叫做什么名字?何等身世?”
陈先生听她又提钱,脚步登时更快,一溜烟儿地便出了店面走得不见人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