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线(6/7)

    卢齐为自己先前的任性付出了三次消毒剂的代价，空气中的毒素含量才终于落回最低标准以下。他拧干拖把，把靴子扔到门外，和汤姆脱在门口的皮鞋摆在一起，接着关上门，回头看已经拔出数据线，正给仿真皮肤上喷粘合剂的哈希。

    “怎么样？”

    哈希叹口气。

    “你知道，他看起来是人形，大脑元件却不一定装在头骨里。”

    “你是说，他的脑子在这儿？”卢齐蹲下去，摸着男人的腹部。

    “一部分。他有些重要的模组嵌接在…人造子宫里。”

    这意味着男人没法离开腹中的物体独自存在，那是他的一部分。

    卢齐品味着这层设计里扭曲的恶意。弗兰肯斯坦不在乎他的怪物所受的罪。正是一千个这样恣意改造人体和机械体的“造物主”把地球变成今天的模样，是他们创造了鼠洞。他拿指腹安抚地摩挲着男人已经完好如初的小臂皮肤。男人仍然安静地看着他，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

    “你不急着还他吧？”

    哈希合上电脑，贼眉鼠眼地往性爱机器人身上瞟。“让我也用用呗？”

    卢齐耸耸肩。“一小时两电子币。”

    “你这是坐地起价！”哈希身上从来没有半个多余的电子币。

    “场地费也是要钱的。”

    “操你的。”

    男孩的视线从一视同仁温驯看向他的机器人身上拔走，愤愤坐在自己的床垫上。

    ＊

    一辆不属于鼠洞的中型货车挤进崎岖的小路。它的一边轮胎甚至踩在没平滑多少的人行道上，一个急刹停在了租赁机前。两个头戴卡通面具的人从后车厢跳下来，其中一个动作迅速地从背包中掏出自制的爆破工具，拨动开关贴在透明柜门上。大门在并不响亮的嗞嗞声里碎为齑粉，靠在机器一侧的蝙蝠侠立马抓住男人胳膊，粗鲁地将他扯了出来。男人毫不反抗，大概是明白挣扎没有意义，顺从地走向货车，不用枪指着后颈就自己爬上去。一只没多大力气的手托住他使力的胳膊，给他带来的精神支持远胜肉体。带着那个巨大的球状肚皮，想爬进及胯高的车厢内部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他并不想用自己性命的价值挑战绑匪的耐心。

    他爬进车厢，在发动机的震颤里勉强坐上贴着厢壁放置的皮质板凳，将手腕抬到墙上挂着手铐的高度。

    绑匪看起来没有铐他的打算。唐老鸭只是把针管一类的东西贴在他侧颈上，他感到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颈椎里被吸出来，绑匪松开手，那管子立马被敞开的车厢外呼啸的狂风吞噬。

    蝙蝠侠用力关上厢门。

    “你以为机器人的定位装置会做得更牢靠一点。”

    唐老鸭打趣道，掀开面具，露出来卢齐的脸。

    “遇上突然袭击，租赁机被破坏、出厂协议被抹消、肚子里的东西也取出来。”

    那竟然是个预告。

    如同进入预告的下一步，车厢中部厚重的帘子掀开，走出来穿着白大褂的哈希。男孩随着一个急转弯撞在墙上，颇费了点功夫站稳，招招手示意汤姆跟他进去。

    里面是张简易的手术床。床边摆的医疗器械不比电子设备更少，配合着男孩的穿着令机器人感到无用的警惕。他根据人类的指示仰躺在床上，四肢摊开，看着哈希再次将数据线插入自己接口。

    他感觉到自己的脑子被一只粗暴的手来回翻找着什么，这让他太阳穴隐隐作痛，钳子一样的探测器不容拒绝地探入他大脑深处，将深藏其中的某样东西鲜血淋漓地撕扯出来，摆在他眼前。电子蠕虫开始蚕食这份出厂协议，把它的代码链咬得支离破碎。

    虽然疼到耳鸣，他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他自由了，从一种意义上说，他不再受制于机器人公司的指令。转而成为了眼前这几个持枪人类的财产。

    “怎么样，哈希？给他装几个战斗模组，咱们今天就能走。”

    说话的是先前那个高个儿的蝙蝠侠，人类管他叫作瓦里。

    卢齐翻个白眼。“地球上到处都是有自由意志的机器人，咱们还没饥不择食到这地步。”

    哈希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从这场瞬间结束的争辩中唤回来：

    “我那天手头没有合适工具，不过经过我刚才的计算，把你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而不影响你的正常运行应当是可行的——”

    哈希看了眼紧紧攥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冲身边已经举起枪的瓦里摇摇头。

    “别担心，你不会关机，我只是关掉你的痛觉感知。你可以清醒地看着我操作，我向你保证没什么猫腻。”

    他觉得机器人看起来并不信任他，很奇怪，每个来找他帮忙的机器人都对他缺乏信任，明明他还特意穿上象征纯洁的白大褂来着。他无声地同男人对视，等待着，男人最终松开他，待宰羔羊似的躺回去，面庞上呈现出一种认命的悲哀。

    卢齐不自觉地抱起臂。他斜倚在墙上，看出来哈希已经关掉了机器人的感觉功能，转而操起了一把手术刀。锋利的刀刃从侧腹剖开皮肉，鲜血从寸厚的肉隙间涌出来，滴滴答答溅上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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